7月5日晚上10:00


    夜深了,街道上車輛行人都少了。小院裏的蟲鳴聲隔著窗戶傳入衛東和的耳朵,他靜靜地待在房間的一角,悶熱的空氣讓他汗如雨下,他卻是渾然不覺。


    杜力去世以後,房子保持空關狀態,水電全通。兩三個小時之前,這裏剛剛被警方造訪過。衛東和知道自己的潛入行為很冒險。


    他不敢開燈,更不敢開空調。


    他躺在書房靠窗的地板上,把窗戶拉開狹小的一條縫隙,無風,悶熱夏夜的空氣凝滯了一般,不起一絲波瀾。


    衛東和已經在這蒸籠一樣的房子裏待了一個小時了。


    在老汪也關了雜貨鋪的門,急急慌慌地迴家了之後,衛東和趁著左右無人,悄無聲息地撬開了杜力家的門。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從這個角度來考慮,實在沒有比這兒更適合一個逃犯的了。


    更何況,他有預感,今天晚上一定會有人來這兒。


    衛東和雙手枕在腦後,眯著眼睛,他的思緒很亂。一會兒是今天在綠雅茶社和魏如海的對話,一會兒跳到幾個月前,他被逮捕的那天和聶宇的打鬥,一會兒又是今天下午,聶宇隔著牆,對他說的公安局裏可能有內奸的那句話,一會兒又聽手機裏傳來的高程的聲音,他說,蘇溪單槍匹馬又迴到了療養院,在那裏,遭遇了兩個不明身份男人的襲擊,一個男人帶著槍……她差點兒被槍打死!


    那個蘇溪!


    他完全猜不透這個女人為他這麽做的理由。


    他思潮翻滾,心緒不寧。


    十五年前,第一次被捕之前,他還隻是個隻知道練拳打籃球的毛頭小子,認識的女孩兩隻手都能數過來。


    五年後,刑滿釋放,他媽媽托盡關係給他在少年體校找了個工作,天天見的都是些荷爾蒙旺盛的皮小子。後來還是走漏了風聲,有家長找上門了,說不想孩子的身邊有個殺人犯,誰知道這個人會不會再一次情緒失控,那時候,倒黴的就是孩子了。學校怎麽保障自己學生的安全?一開始是一兩個家長鬧,後來是十幾個家長聯合起來鬧。


    衛東和沒讓校長為難,他主動辭職了。


    接下來的幾年,他就從一個學校晃蕩到另一個學校,連工讀學校也待過,不管是體育老師,還是校隊陪練的崗位,都做不長。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家門口的美亞特健身中心招健身教練,就去應聘了,招聘他的正是經理杜力。


    工作穩定下來,接下來的就是他的終身大事了。他的終身大事可把他媽媽給愁壞了,差不多的女孩子,一聽說他坐過牢,曾經殺過人,都立馬扭頭就走。他過了三十歲後,他媽媽簡直都絕了望,都開始為他介紹鄉下妹子了,可人家鄉下妹子也是有要求的,有人肯跟他相親,但相親結束後,沒人肯跟沉默寡言的他再聯係。


    直到三年前。


    三年前,在一個超市門口,一個年輕女孩子不小心撞到了他,手裏的冰激淩正好扣到了他的t恤上。那個女孩不肯放他走,堅持給他買了新t恤,出於不好意思,衛東和請她吃了晚飯。那個女孩子,笑起來,眼睛是好看的彎月形。就是這個女孩子,半年後,問他願不願意當他的男朋友。又過了一年,她跟他一起爬山,下山的時候,她崴了腳,他背著她一路走,她趴在他的背上,湊到他的耳邊,問他願意不願意娶她……是她主動向他提出戀愛,又是她主動提出跟他結婚……也是她,主動提出,要跟他分手。


    她說她實在堅持不下去了。


    簡妮,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衛東和的生命裏的唯一的女孩。


    可是,那個蘇溪……


    他對她的那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又是怎麽迴事?


    會不會,這一切都是簡妮設計的……


    他的腦海裏突然冒出了這樣的念頭,又很快把這念頭給扔在了腦後。


    不,不會是簡妮。


    簡妮是他見過的最單純善良的人。她是孤兒,可是從來不怨天尤人。在電影廠她專門給那些動畫片裏的小女孩配音,不管是刁蠻的還是陰鬱的,在衛東和看來都是可愛真摯的。她總是溫和地輕笑,說話輕聲細語,從來沒有跟人起過爭執。她隻和衛東和生氣,生氣的時候就拚命喝水,每次看到她咕咚咕咚大口喝水,他都很心疼,所以每次都是他道歉。


    她不會換燈泡,打不開礦泉水瓶,做不了十個俯臥撐,一遊泳就嗆水……可是她會做飯,她會燙熨衣服,她會把舊毛衣拆了,編織成小塊地毯,她還會主動幫鄰居接送他們家的小朋友上下幼兒園……


    她就是那種隻要她在哪裏,哪裏就變成家的女人。


    衛東和的心裏一陣陣地疼。


    他想她。一直都很想她。


    他不想分手。


    分手這兩個字,就像一把利刃,深深地插在他的心窩上。


    太痛苦。


    他忽然發現一個真相,他為什麽會舍命越獄的真相——他不能忍受失去她!他要去找她!說他自私也好,瘋狂也好,他一定得找到她!


    他幻想的所有幸福都是和她在一起:他想他們老了,她生氣的時候,他就拿著水杯,站在旁邊,等著她喝完再給她滿上;他會跟她學做飯的手藝,時不時地把她推出廚房,也給她露一手,逗得她笑得滿臉皺紋……哦,對,在他們老之前,還會有孩子,他一定要有個像簡妮那樣溫順善良的女兒,而不是像他這樣的,愛闖禍讓人操心的傻小子,他會一手抱著女兒,一手抱著她,左邊親親女兒,右邊親親她;出去逛街,他站在中間,一邊拉著女兒,一邊拉著她,三個人說著笑著……


    或許,還有機會。


    他微微睜開眼,看著窗外的月朗星稀。


    在一切真相大白,他重獲自由的時候。


    希望不會太晚。


    等我,簡妮。


    蟲鳴聲突然停頓了。


    果然來了!


    衛東和機警地起身,他小心地躲在窗簾背後,屏息凝神地等待著來人。


    會是誰呢?


    細微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衛東和聽到了掏鑰匙開鎖的聲音,接著,門哢嗒響了一聲,開了,一個人走了進來,又關上了房門。


    之後,一切像是凝滯了一般,再也沒有任何聲息。


    不耐煩的蟲子繼續叫了起來。


    剛剛難道是幻覺?


    不,不會,的確有個人進來了,這個人一進來,就跟他一樣,一動不動地待在某個地方。


    衛東和的內心迅速盤算了一下。


    如果這個人是來抓捕他的,在狹小的房間裏衛東和會束手束腳,他身手再好,如果這個人手裏有武器,也足以製服他。反倒是把這個人引誘到外麵對自己更有利,除非外麵都是全副武裝舉槍待發的警察。


    不太可能。


    警察的抓捕步驟他清楚,他們不大可能以這種單人單挑的方式實施抓捕。


    衛東和還在等。


    房間裏的人也沒有動。


    屋裏很熱,藏在窗簾後麵就更熱,不一會兒汗水就把衛東和的前額打濕了。他的手動了動,碰到了褲兜裏的電話。


    衛東和心念一動,他解鎖電話按了通話鍵。


    上一個電話,正是他在半小時前給聶宇打的,隻不過還沒打通他就掛斷了。


    房間裏傳來了嗡嗡嗡的電話振動的聲響,離他很近。


    是聶宇!


    衛東和從窗簾後麵走出來。聶宇就在他的麵前,手裏握著一把槍,槍口對著他。


    “是你?”聶宇愣了一下,馬上掉轉槍頭,從口袋裏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掛斷。


    衛東和緊貼著牆,警惕地打量聶宇:“你不是來找我的?”


    聶宇把槍收起來:“不是。我不知道你在這兒。”


    他打量著衛東和:“你倒是真找了個藏身的好地方。要不是我之前卡在門上的絲線掉了,我真的沒想到這裏麵有人。”


    “你本來想在這兒找什麽?”


    月光照在了聶宇的臉上。多雲的夜空,月亮穿行在雲朵間。忽明忽暗的光線,讓聶宇的表情詭異而虛幻。


    “這個。”


    聶宇從身側的博古架上翻了翻,拿出個心髒造型的玻璃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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