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5日晚上6:00


    通過細密的綠色紗窗,衛東和的眼睛一直盯著房間裏的男人。


    這是間很小的雜貨鋪,身為店主的男人老汪正在從櫃台裏拿煙給顧客。把煙遞過去,收錢,找錢,顧客離開。


    整個過程沒有一句話,也沒有一個多餘的動作。


    在顧客離開之後,老汪重重地鬆了口氣,花白的鬢角已經有了汗滴。他小心翼翼地坐在櫃台後的椅子上,頭歪偏著,眼睛瞥著窗紗後麵。


    那是他平日裏午睡休息的隔間,裏麵隻有一張簡易床,地方不大,也沒有後門。那個越獄的死刑犯在這兒已經躲了二十分鍾了。


    老汪右眼皮一直在跳。


    打年輕那會兒,他就是這個毛病,一緊張,右眼皮就開始跳。


    老汪在這兒開雜貨鋪有二十多年了。前年馬路對麵的一個小院兒賣給了一個叫杜力的男人。這男人戴眼鏡,斯斯文文的,一個人住,生活規律,和周圍的鄰居關係也不錯,每次路過雜貨鋪總要買點東西。


    就在兩周前的一個晚上,三個男人偷偷摸進了杜力家,看樣子也不像小偷,好像在找什麽東西。老汪發現了想報警,結果為首的男人給了老汪兩千塊錢和一個電話號碼。


    “如果有人來找杜力,你就打這個電話。到時候還會給你錢。”


    老汪爽快地答應了。


    第二天早上,他才知道,杜力死了,聽說是出了車禍。


    杜力好像也沒什麽親人,他死了之後,他這小院兒就一直空著。時間一長,老汪也把這事忘得差不多了。


    今天下午,他看到一個單側肩膀背著背包的男人敲響了杜力家的院門,這個男人年紀不大,臉上戴著墨鏡,一隻手上纏著紗布。後來路過的一個街坊跟他聊了兩句,大概是告訴他杜力已經死了,這個戴墨鏡的男人隨後就走了。老汪見狀趕快戴上老花鏡,從櫃台底下找出那張紙條,好容易撥通了,可對方就是不接,無奈,老汪隻好發了短信。


    老汪短信發不利落,弄了好久,急得滿頭汗,才把短信發出去,一抬頭,正好看到那個男人又轉迴來了,他手裏拿著一個手機,一邊說話,一邊走進雜貨鋪。


    老汪看他的臉,心裏咯噔一下,老汪沒別的長處,就長了一雙善於識人的眼睛,眼前的這個男人雖然戴著墨鏡,臉部的輪廓特征還是很明顯——這張臉他在新聞上看了好幾遍了,正是那個越獄的死刑犯衛東和。


    老汪的反應全寫在臉上,衛東和一看他手裏拿的手機就全明白了。


    “不要報警。”他上前一步,一把搶走老汪的手機,結果正好看到發送的短信:有個男人來找杜力了。


    衛東和摘下了墨鏡,抬頭看了一眼老汪。


    他那雙黑沉的眼睛就像有魔力,老汪嚇得腿一軟,坐在板凳上。


    後來,他問什麽,老汪就說什麽了。


    “我就躲在這兒,如果那些人來了,你就說我已經走了。”


    那個逃犯最後這麽說,說這話的時候,他還用一隻手拍了一下他的後腰,他後腰別了一塊硬邦邦的東西,老汪覺得,那肯定是一把槍。


    夕陽的餘光透過櫃台的玻璃反射在老汪布滿溝壑的臉上,他不時地摸摸自己的右眼皮,一會兒坐下,一會兒又站起來。


    衛東和看著坐立不安的老汪。


    他的內心也是一團激蕩。越獄以來得到的這些訊息就像個密集的**陣,他根本沒時間反應,就一個接著一個地爆炸,隻留下他在這漫天的迷霧中努力想睜開眼睛。


    從哪兒開始整理呢?


    這一切都是設計好的嗎?在他越獄的前一天謝蘭仙突然死了,冒出來一個神秘的蘇溪;緊接著魏如海死了,交代出了陷害衛東和的是杜力;正在他以為自己接近了真相的邊緣的時候,卻得知杜力已經死了……那個車禍,會是意外嗎?


    杜力死了,線索斷了,這是不是就意味著,他永遠都不能擺脫身上的罪名了?


    還有,雜貨店老板說的那些人是誰?他們為什麽要盯著杜力家,他們要找什麽?


    理智告訴他,他現在應該聽高程的話,趕快逃跑。


    眼前是一片危險的雷區,那些**的目標並不是他,他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炮仗,鬼使神差地被扔進了硝煙密布的戰場,他現在根本沒能力也沒必要為自己發聲。


    戰鬥結束的時候,他就會知道。


    生,或者死,已經不是他能決定的了。


    可是……


    不行。


    他的腰間麻麻的,總感覺有一雙手,在背後用力地抱著他。


    那個女子,蘇溪,為什麽要這麽做?


    她做的這所有的事兒,都是為了他嗎?都是為了洗刷他的冤屈?可是,為什麽?


    他應該不認識她啊。


    他認識的女人,隻有兩個人有可能為他不顧一切,他的媽媽,他的簡妮。


    他媽媽人在醫院,意識混沌,簡妮行蹤不明,杳無音訊。


    現在,出現了第三個女人,她到底是誰呢?


    如果他現在跑了,這個女人會不會就安全了?但是,如果他跑了,他就永遠不知道她這麽做的原因……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他非得弄清楚這個原因不可,這件事很重要,幾乎跟他是不是活得下去一樣重要,幾乎跟他要弄清楚簡妮到底在哪裏一樣重要。


    他的手從褲子口袋中拿出來,裹著紗布的手心裏多了一張血跡斑斑的名片。


    或許他應該試著尋求幫助,哪怕隻是打聽打聽情報也好。


    唯一的問題是,這是不是另一個陷阱?


    名片很簡單:聶宇,電話xxxxxxxxxxx。


    名片是聶宇給他的。


    在他雙手撐在玻璃碴上奮力地越過高牆之後,他聽到牆那邊的聶宇說:“等等。”


    聶宇根本沒做追捕的嚐試。


    衛東和的腳步沒有停下來,直到聶宇叫:“我知道你是冤枉的。”


    那又怎麽樣?


    衛東和心裏說。


    結果聶宇又加了一句:“我能幫你,讓我幫你。”


    衛東和的腳步停下來。


    聶宇說得很快:“你現在一個人在外麵跑太危險了,通緝令一下你哪裏也去不了,如果遇到警察你再這麽跑,很有可能被當場擊斃。到時候就算翻了案,你也死不瞑目。”


    他這是在恐嚇他吧?衛東和既然有膽子逃出來,就做好了被當場擊斃的心理準備。不過,他這麽言之鑿鑿地說要幫他,難道是認真的?


    “啪啦”一聲,從牆外丟過來一塊小石頭,石頭外麵包著一張名片。


    聶宇說:“這是我的電話,你給我打電話,我來安排下麵的事,首先你得躲起來……你聽到了嗎?衛東和?你要躲起來。”


    “你為什麽要幫我?”


    衛東和終於忍不住開口了。


    是他逮捕的他,是他給他戴上的手銬,現在又說讓他躲起來,他幫他。


    “我知道你是冤枉的。”聶宇說。


    “怎麽知道的?”


    牆那邊的聶宇沉默了三秒鍾,“我知道我們的隊伍裏有內奸。大白鯊安插的內奸。”


    “咚咚咚”的腳步聲響起來,打斷了衛東和的思緒。


    他打起精神,像個等待獵物的豹子,眼神發光地望著窗紗外麵的雜貨鋪。


    兩個人徑直走了進來,老汪趕快站起身來。


    這兩個人一個三十多歲,高顴骨,細高個兒,另一個年輕一點兒,是個小個子男人,理著平頭。


    “人呢?”那個高顴骨的瘦男人說。


    “走了。”老汪咽下一口口水,“知道杜力死了以後就走了。”


    “你拍照了嗎?”平頭男人問。


    “沒,我不大會用手機拍照。”


    高顴骨男人又問:“那個人長什麽樣兒?”


    老汪的脖子動了動,強忍著沒轉頭:“那人我認識。”


    “你認識?”


    “對,是新聞上播的那個越獄犯,衛、衛東和。”


    兩個男人對視了一眼,都大吃一驚:“你沒認錯?”


    “沒有。”


    小個子平頭男人從兜裏拿出一摞錢拍在櫃台上:“繼續盯著,有消息聯係我們。”


    他說完就跟同伴一起離開了。


    老汪重重地鬆了口氣。


    他迴過頭來,看看從小隔間走出來的衛東和。


    “可、可以了吧?”


    衛東和沒說話。他的表情比剛才那兩個男人還沉重。


    因為他認得其中一個。


    那個小個子平頭的男人曾經和檢察官王之夏一起去過監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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