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5日中午12:00


    中午的快餐店人滿為患。


    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蘇溪的身影不會引起任何人注意,她現在是一頭長長的卷發,卷發垂下來,正好遮住了她那傷痕累累的臉。


    她打了一份米飯,一份香菇青菜,一份土豆燒牛肉,一份冬瓜排骨湯。


    三天以來這是她吃過的最好的一頓飯。


    她狼吞虎咽地吃完,抬頭看到對桌的一個大媽在看著她笑。


    她有點不好意思,笑了笑,把還剩下幾粒香菇的餐盤拿起來,站起身走到一邊的垃圾桶扔掉。


    走出餐廳,外麵是個小小的街心花園,一片鬱鬱蔥蔥的鬱金香在花園中開得熱烈奔放。


    蘇溪想起那個小個子警察。


    “為什麽啊?啊……阿嚏!”他在蘇溪離開的時候一直叫嚷著,“你這是襲警懂不懂,你——”


    蘇溪給他的嘴巴貼上膠帶,他被自己的噴嚏憋得眼淚汪汪的。


    就在他腦袋旁邊,是蘇溪買來的一大叢鬱金香花。


    這是懲罰。


    蘇溪從警車上下來以後就上了公交車,坐了兩站之後再換乘,進了一家百貨商場,買了兩身新衣服,又買了兩頂假發,一頂是長卷發,一頂波波頭的,她把這所有的東西,都塞到了她的黑色大背包裏。


    她在商場的衛生間完成換裝,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之後,她再次坐公交車到了市區的一個快餐店。


    蘇溪在街心花園的一個長椅上坐下。


    她先是拿出了電話,再次打開監控程序。


    手機屏幕上這次光線明亮了,監控裏看到一個人的側影。側影坐在床邊,一邊翻著一個筆記本,一邊在吃一包餅幹,是這個人喜歡的口味。


    一切安然。


    蘇溪輕輕地吐出一口氣,把程序關閉。


    現在要做什麽呢?


    她微微閉起眼睛,享受著太陽光照射的溫暖。


    衛東和逃走了。她相信以他的能力,現在早就離開了本市。跨市的追捕是需要時間的,最後衛東和一定會消失得無影無蹤,從此以後杳無音信,人間蒸發。


    他也許會隱姓埋名,會結識新的朋友,交往另一個女人,結婚,生子,慢慢老去……


    也許會疲於奔命下被警方擊斃或者逮捕,執行遲到許久的死刑……


    他的人生或許再也沒有站在陽光下的可能,一想到這裏她就心口悶痛。


    還能做點什麽?


    她必須做點什麽,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可能。


    她本來的計劃是偷取警方和檢察院的案件原始資料,使得衛東和的二審延期,同時利用資料調查陳廷之死真相,她一直判斷尋找真相的關鍵點在謝蘭仙身上,她想好了,必要的時候甚至打算用武力脅迫謝蘭仙說實話。


    在衛東和被捕後,她為了找出真相調查過每個當天在場的人,包括員工和賓客。


    起初謝蘭仙並不是最可疑的人。


    一個對衛東和暗送秋波的女會員,還有一個和陳廷吵過架的瑜伽教練的嫌疑都被排除後,謝蘭仙才進入了她的視野。


    謝蘭仙辭了工。


    一個清潔工大嬸在女更衣室,跟一個女會員議論她,說這個謝蘭仙突然就牛了起來,都沒來收拾東西,那個心懷妒意的清潔工學著謝蘭仙的口氣:“那些破爛我就不要了,你看看,有想要的,你就拿著,不想要的,你就扔了吧。”


    蘇溪曾經見過,因為爭奪客人扔掉的一管口紅,謝蘭仙跟這個大嬸惡吵一架。


    她的調查差不多也驗證了自己的猜測,謝蘭仙在勒索某人。


    她覺得最大的可能就是衛東和的案子。謝蘭仙當時告訴警方自己在員工休息室打盹,什麽都沒看到。


    為了不打草驚蛇,蘇溪利用補習老師的身份才能接近她——就在上一次見麵時,謝蘭仙告訴她,錢的問題不用擔心。


    “放心吧,李老師,錢不是問題。”她露出古怪的笑,“我們家不差那點兒錢。”


    “你們是做生意的啊?”蘇溪故意好奇地問。


    “嗬嗬,倒沒做生意,我們啊,最近交了好運,認識了一個大人物。”


    謝蘭仙忍不住眉飛色舞。


    “什麽樣的大人物,當官的,還是做大老板?”


    那謝蘭仙卻不肯多說,逼急了才含糊著:“反正是個大人物,誰都想不到的大人物……你問這個幹嗎啊?李老師,錢少不了你的就是了,你說我兒子這事……”


    謝蘭仙死前會不會後悔當時沒說出真兇的名字呢?


    她臨死前還在為真兇寫收條,她頸動脈的鮮血就噴在這張字條上……對,警方找到十萬元,她就是為了這十萬元死的。


    她死之前,已經完成了交易。


    “大人物”帶來的死亡交易。


    蘇溪從背包的側麵口袋裏拿出一張紙。


    那是昨天她整理的美亞特健身中心的會員名單——比之前警方交出來的案發當天的那七個會員足足多了一百八十一人!


    從何查起呢?


    會員資料上有姓名、電話、身份證號、簡單的住址。


    總不能挨個兒打電話過去問,“喂,你是大人物嗎?”


    謝蘭仙是個隻有小學學曆的清潔工,她眼中什麽樣的人才是大人物呢?


    蘇溪想了想,拿出手機,在裏麵找了個署名“甄先生”的人,她手指起飛,發了條短信:有結果了嗎?


    在等對方迴話的時候,她把目光轉向了幾個用紅筆畫出來的名字。


    王之夏。


    高程。


    白立偉。


    林強。


    鄧銘。


    張維則。


    ……


    蘇溪喟歎一口氣。


    那個健身俱樂部距離市公安局很近,警隊很多人都在開業期間被大酬賓捆綁著辦了會員卡;高程的會員卡是員工內部價,衛東和幫他辦的,高程跟衛東和一樣,喜歡健身,跟衛東和不一樣的,他除了喜歡健身,還喜歡在俱樂部搭訕女孩子;王之夏的會員卡是不是別人送的其實並不重要,反正她也沒有辦法追查來源。


    蘇溪把這張紙塞迴去的時候,手指碰到了一個小小的塑封袋,對,那是她在謝蘭仙的命案現場撿到的那張帶血的字條,她小心地把字條裝進了塑封袋裏。


    這張字條有什麽用呢?


    會不會是個很有價值的線索?


    比如說指紋,這張收條如果是兇手要求謝蘭仙寫的,寫收條的這張小紙條,很可能是兇手提供給她的,所以,上麵很可能有兇手的指紋……


    而殺害謝蘭仙的真兇,十之八九,就是殺害陳廷的真兇。


    所以,案發現場找到的任何線索,任何證據,都很重要,很重要……這種證據,她都不能交給警察。


    她不能相信任何警察。


    可是,要弄清楚這張字條,到底有沒有有價值的線索,必須得找到有能力鑒定這張字條的人。


    她不相信警察,不相信檢察官。


    有能力的,又能讓她徹底信任的……


    隻有這個人!


    手機嘀嗒一聲。


    甄先生迴話了:一百二十六個信用良好的,工作穩定,按時還信用卡,按時交水電煤費;三十四個信用有瑕疵的,曾有過兩次以上信用卡欠費,政府機關的工作人員十二個,資產過千萬的老板五個,三個假身份證,還有一個死了的。


    蘇溪馬上迴話:詳細資料發我郵箱。


    甄先生是個私家偵探——他自己這麽說的,但其實他是個黑客,網絡時代沒有什麽是黑客找不到的,嚴格來說,他比偵探更靠譜。


    他是蘇溪在網上找到的,他們從來沒見過麵,因為沒必要。他們之間的買賣,靠手機微信和電子郵箱就都解決了。比如上次,蘇溪隻告訴了甄先生一個名字——謝蘭仙。一天以後他就把這個人所有情況都摸清楚,整理成電子文件發給了她。


    一個父親帶著五六歲的兒子在花園裏玩。


    “快迴來。”父親喊著跑遠了的兒子,“別跑了,去吃飯了……”


    蘇溪有一瞬間的失神,她抬起頭。


    眼前浮現的是衛媽媽的臉:我晚上有活動,你們去外麵吃吧!迴來的時候買幾斤大蘋果啊!


    她說這話的時候一點兒也不糊塗,眼神清明,表情舒緩。


    她想起什麽了嗎?


    想起那天的事了嗎?


    蘇溪臉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了。


    衛東和被捕之後的當天晚上,衛媽媽從地鐵口的樓梯上被人從背後推了一把摔斷了腿,之後兩天,她撐著拐杖,單腳跳著,自己跑去高程的事務所詢問案情,結果隔了一天之後,再次出事,這次傷到了頭,幾乎命懸一線。


    誰都不知道這兩次的意外是怎麽發生的,也不知道,衛媽媽在發生意外前,是不是看到了什麽?


    衛東和當天就認罪了。


    這中間的因果關係一目了然,雖然衛東和一直對此保持沉默——他一定在那時候就盤算起了越獄的事。


    越獄之後的第一件事是去見母親,也是因為這個緣故。他指望著警方能替他照顧母親。


    蘇溪現在想到醫院的衛東和都覺得後怕。


    他一點計劃都沒有嗎?如果沒有遇到蘇溪,他準備怎麽離開醫院呢?


    他應該沒聽到衛媽媽跑出來喊的那句話吧……


    如果他聽到了,會是什麽感受?


    聽上去瘋瘋癲癲的一句話,隻有最懂的人才知道……才知道,也許,衛媽媽就要清醒過來了……


    啊,等等,如果衛媽媽意識恢複了,她會不會記得什麽事情呢?


    比如說,當時傷害她的兇手。


    蘇溪霍地一下跳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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