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快步走出藥鋪,見著地上躺著一名慘不忍睹的傷員,衣上的鮮紅早已分辨不出是自己的,還是黑狗的。


    周以謙斂起麵容,冷冷的看著甩動枝條的展桃花,「姑娘與他有何仇恨,需要以此相待?」


    「公子。」展桃花用衣袖抹去額上的汗珠,調順了氣息才開口,「你的氣色比昨日更差了。」


    「拜姑娘的黑狗血所賜。」他努力持平音調,冷淡響應,「姑娘還沒迴答我的問題,為什麽隨便打人?」


    「打人?」展桃花招唿村人將地上虛弱的傷員抬走,「公子誤會了,這叫驅邪,不是打人。」


    「驅邪?」周以謙劍眉上揚,「又是那招用黑狗血驅除邪魔的方式?」


    「嗯,差不多。公子厲害,昨晚瞧我做一次就明白了。」展桃花用粗布拭去桃枝上的鮮血,「不過昨夜我話還沒說完,公子為何急忙將門關上?」


    「失禮,昨晚身上沾染了鮮血,十分不雅,所以趕緊閉門沐浴。」周以謙撥弄腰間的算盤,力持鎮定。


    「沐浴?」展桃花瞪大杏眼,「你馬上洗了?」


    「是的。」他緊握著冰冷的玉算盤,「難不成姑娘要我留著一身髒汙?」


    「不,我不是這意思!」她趕緊搖手解釋,「隻是,公子也該留上幾個時辰才是,否則昨晚根本是前功盡棄。瞧,你現在印堂暗沉,臉色比昨夜更加難看。」


    周以謙深吸口氣,輕抿薄唇,「我的印堂暗沉、臉色難看,全是因為整夜未歇息所致,不是什麽惡靈作祟。」


    「整夜無法歇息,就是惡靈作祟!」展桃花拾起地上的空木盆,一跛一跛的走迴香燭鋪。


    「我……」周以謙瞪著她離去的身影,麵容更顯僵硬,「算了,多說無益。」


    他轉身踱迴藥鋪,還沒進門,就突然感到背後及發上多了份清涼的濕意。他迴頭,瞧見展桃花手中的竹筒內還有未傾盡的水。


    「黑狗血?」周以謙的眉心揪成一團,掏出手巾抹了一下後腦勺的水珠。不是預期的鮮紅,而是淡淡的黃色。他將手巾湊近鼻前嗅聞,臉色隨即變得鐵青。他深深吸了口氣,試圖忍下胸中澎湃的怒意,低聲道:「這該不會是……」


    「童子尿。」展桃花邊說邊抓了把錦囊中的粉末往他臉上撒去,「再配上供奉祖師婆婆的陳年香灰。」


    先前的童子尿,還在周以謙的發上滴答滴答,現在又融合了香灰,成了灰黏黏的濃稠物。在場的村人見著這一幕,全都繃著臉,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隻有展桃花還保持一貫溫和的笑容。


    周以謙一臉狼狽,緊捏著手中濕冷的手巾,「姑娘,玩夠了嗎?」


    「不是在玩,是在想辦法讓公子體內的邪靈現形。」她又將大把香灰撒在他身上,嘴裏還念念有詞,「昨日的黑狗血效力全失,所以才會讓你體內的惡鬼囂張至極,直到今日都不肯現身。」


    「姑娘的怪力亂神之舉,恕周某難以奉陪!」周以謙語調比平日更加清冷,他舉步跨過門坎,進入藥鋪,準備將木門關上。


    「公子!」展桃花焦急地伸手製止,「痛……」


    周以謙驚見她的五根指頭夾在門縫中,連忙將門拉開,「姑娘何必如此固執?」


    「我無力償還藥錢,家中現成的物品公子又不要,所以我才想用驅邪的方式來答謝公子的恩情。」展桃花縮迴手指,放在嘴邊嗬氣止痛,「不對……就算公子沒救我,我也不許惡鬼在你身上作祟。」


    怎麽迴事?聽她執意要保護他,他理應感動萬分才對,可他此刻的心情竟是糟到極點。


    他本來可以在聽完這些無稽之談後馬上關門送客的,但當他瞥見展桃花腫脹的手指時,身為大夫的習慣竟讓他又多事地伸出手,幫她敷藥診治。


    「公子,你又救了我,這迴我還能拿什麽報答?香燭、符紙、冥紙你都不收,那……」展桃花目光瞥向香燭鋪,「家裏最有價值的就剩下那口棺材了,公子如果不嫌棄,可以……」


    「多謝姑娘,周某還用不上。」周以謙皺眉,無情地將她推出門外,「今後對姑娘的診治純屬義務,不必報答。」


    「不行!」展桃花不識相地湊近一步,「我最怕欠人情了,娘生前說過,欠人情債,一生都還不完……」


    「還不完就別還了!」周以謙麵無表情的將門猛力關上,留下錯愕的展桃花呆站在門邊。


    「周公子,快開門,拜托你別洗,再洗,命都給洗掉了!」她揉著發疼的手指,困擾地看著眼前的門板。


    唉,她又再度吃了閉門羹。


    展桃花無力地靠坐在門邊,「怎麽辦?周公子要是再固執下去,家裏那口棺材準會讓他用了。」她從腰際掏出一件紅繩纏繞的玩意兒,「幸好剛才趁他不留神時,偷塞了件符咒在他的腰帶裏,他總不可能連這小巧的玩意兒都給洗掉吧?」


    【第三章】


    可惡!那個滿口鬼話的女人到底想對他怎樣?他都已經不跟她收醫藥費了,她為何還要處處與他作對?莫非,她對昨夜他要收錢的事懷恨在心,所以先是潑黑狗血,後是潑童子尿,再來……他實在不敢想象那女人將來還會對他潑些什麽?


    「公子,怎麽把門關上啦?今日的看診結束了嗎?」小梓直到見著主子轉身後的麵容,才驚覺自己說錯了話。


    「我這身模樣能替人把脈嗎?」周以謙努力用衣袖抹去臉上的黏稠物。


    「呃,公子,對不起,剛才沒瞧見您的臉。」小梓趕緊遞上一條幹淨的布巾,「您還好嗎?」


    「你瞧我的樣子好嗎?」周以謙接過布巾搓揉濕發,眼神陰冷地瞪著他。


    「嗯,不好。」


    「是非常不好!」周以謙解開腰帶,脫下外袍,嫌惡地扔在地上,「這些髒衣怕是難洗淨了,幫我全扔了。」


    「是。」小梓蹲身拾起衣裳時,在地上見著一件紅線穿綁的玩意兒,「公子,這是您的?」


    周以謙接過符咒,才瞥了一眼就丟還給他,「不是我的。」


    「是喔。」小梓拉起紅線,在眼前甩了幾下,「那您要留下嗎?」


    「扔了!」他對於來路不明的玩意兒向來是毫不留情的。


    「扔?」小梓將符咒湊近眼前細瞧,「公子,我瞧這好像是平安符。」


    「符?」周以謙再次接過手瞧著,心中的怒氣瞬間高張,「準是她的!」


    「她?」小梓疑惑地搔搔腦袋,「誰啊?」


    「對麵的!」周以謙低咒一聲,隨即將紅色符咒扔迴小梓身上,「去把這東西燒成灰,我不想再看到。」


    小梓瞪大雙眼,一臉驚奇地瞧著他,「公子,不過是平安符,留在身邊也不妨事,說不定能驅妖除魔、百病不侵呢!」


    「迷信!一張符紙就能治病,那天下哪需要大夫?」周以謙脫去上衣,徑自走向澡盆,「去幫我準備幹淨的衣裳,我要清洗。」


    「公子,柴火都被您昨晚清洗時用完了,現在沒法燒水啊!」小梓尷尬地搔搔臉頰,順手將符咒塞進自己的褲腰帶,「不然,您先把衣服穿上,我到外頭張羅些柴火迴來。」


    「不必了,沒熱水,添冷水也一樣。」周以謙固執地坐在澡盆中,非得現在把身子弄幹淨不可。


    「可是洗冷水會著涼的。」


    「我的身子還沒有不濟到這種程度。」周以謙依舊擺著清冷的麵容,不容勸說,「快,去提水進來。」


    「喔。」小梓拗不過主子,隻好遵照指示,挑來先前存在大缸中的冷水,一桶一桶往澡盆裏倒,「公子,您洗完就趕緊起身吧,害了風寒可就麻煩了。」


    「知道。」周以謙將洗淨的濕發拉近鼻尖嗅聞,好臭!昨日的血腥混合今日的尿騷味,再加上陳年的香灰,教他聞了想懸梁自盡!要不是舍不得這一頭發絲,他會寧可選擇剃光算了。他努力調順氣息,壓抑嘔意,緩緩開口,「小梓,再多添些水來,順道向附近人家討些香粉,我想泡澡。」


    「啊?」小梓驚訝地看著他蒼白的麵容,「公子,您這樣泡冷水,真的沒問題嗎?」


    「就算有什麽問題,憑我的醫術也能治好。所以……」周以謙深吸口氣,齒間發出格格的聲響,「你、快、點、提、水、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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