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於來到了秦國。


    來到秦國的當天,我就被太醫令李醯請進了鹹陽宮。


    李醯是奉命請我給秦武王治病的。正值盛年的秦武王本來要出征韓國的,可突然麵部就長了一個腫瘤。這使他平定戰國諸雄的計劃不得不往後推遲。太醫令李醯久治不愈,武王大為惱火。李醯情急之下,連忙休書一封,火速派人邀來了在齊國行醫的我。


    我進宮,沒有看傳說中暴戾的秦王,隻看見了那顆長在耳前目下的腫瘤。看到腫瘤,醫生的敏感使我渾身有著莫名的興奮。我對著腫瘤說,無妨,很簡單的事情,我用砭彈手術即可除掉的!


    秦王不語,群臣大嘩。李醯趨前一躬,對我和秦王說,此疾長在近眼之處,萬一手術不成,大王就可能耳不聰目不明了。


    我搖搖頭,收拾了藥石器械,轉身欲走,秦武王急忙起身,一把拉住了我,用秦國人所不曾見到的溫和說,先生莫走,寡人同意手術!


    我感激秦武王對我的理解。手術很順利。不久秦武王病愈。病愈的秦武王再一次把我召進了鹹陽宮。武王說,先生,寡人想讓你留在秦國,寡人的大業需要你啊!


    我手捋長髯朗朗一笑,大王,民間的百姓更需要我,我是屬於天下人的。再說,李醯的醫術足可以幫你平定天下的。


    我在又一次醫好了武王的舉鼎傷骨之後,準備帶著弟子子儀、佚妹夫婦離開秦國了。臨行那天,太醫令李醯置酒為我們師徒餞行。李醯連敬我三碗秦國老酒,然後撲通一聲跪倒塵埃,你一路走好啊!


    李醯派人護送我們師徒出了鹹陽城。


    醫途慢慢,轉眼已是秋天。我們行醫來到了崤山腳下。過了崤山就是魏國,魏文王已派人在山那邊等候我了。我對子儀佚妹說,治好魏文王的病,我就該迴鄚州,迴白洋澱老家了。我已經出來的太久了。


    我們師徒三人正要過山,卻見山腳下茅草房裏蹣跚走出一個滿臉皺褶的老嫗。老嫗顫巍巍地對我說,先生,我家老漢病了,很重,已經幾天水米不進了,求你給看看吧!


    我停止了上山的腳步。我不能不停止。我讓子儀夫婦先過山,自己急忙隨老嫗走進了黑漆漆的茅草房。昏暗的光線下,我看見那生病的老漢頭發蓬亂、臉色蠟黃、披著破被坐在床沿。我伸出右手正要給病人把脈,冷不丁卻被病人抓住了右手,而且扣住了脈門,同時,一柄尖刀抵住了我的心窩。我感到了尖刀的冰涼和鋒利。


    終於等到你了,扁鵲先生!病老漢甩掉破被,抹下假發和臉上的偽裝,聲音堅硬地說。


    你是刺客?我平靜地問。


    是的。刺客爽快地答。


    我和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你為何要殺我?我那雙能透視一切病情卻不能透視人心的眼睛針一樣紮過去,刺客的眼睛就收縮痙攣了一下,我……我殺你不為冤仇。


    那就是秦武王派你來殺我的了,我沒有答應侍奉他,他一定惱恨於我了。我抽了抽手,抽不動,反被刺客往懷裏拉了一下,銳利的刀尖就刺破了我的衣服。


    不是武王,武王想殺你,你出不來鹹陽宮的,刺客握刀的手顫抖了。


    這就怪了。要離刺殺慶忌,是因慶忌製造內亂;專諸刺殺王僚,是為爭權;豫讓刺殺趙襄子,是為報仇。想我扁鵲一介布衣,憑醫術周遊列國,普救蒼生,既不爭權奪勢,也無恃寵篡位,誰要殺我?


    刺客說,是你自己!想先生精通望聞問切,救趙簡子,生虢太子,識病齊桓侯,醫治秦武王,針石如神,名冠諸侯。別人所不能而先生能,先生以為這是好事,還是禍事?


    一陣秋風刮進了草房,幾片樹葉掃在了我的臉上。我禁不住咳嗽了一聲,刺客的話和刀子就紮進了我肉裏,如此說來,是李醯派你來的?


    刺客點頭,扣住我脈門的手用了點力道,先生,李醯是怕你奪了他的太醫令啊!


    我又咳嗽了兩聲,刺客的刀子就刺進了我的心窩。我的老邁兒新鮮的血就順著淬毒的刀子湧了出來。


    你知道我和李醯有什麽淵源嗎?我忍著疼痛,望著刺客,眼睛逐漸黯淡了光芒。


    天下人都知道你們是白洋澱老鄉,是師兄弟,年輕時一起師從長桑君的!


    可你和天下人都不知道另一層秘密,這是我們約定不能說出的秘密。我和李醯是同母異父的兄弟!他殺了我,秦武王不會饒他,天下人不會饒他,家鄉人不會饒他,曆史也不會饒他,這等於是他—殺—了—自—己—啊!


    刺客一驚,欲抽迴刀子。可晚了,我已經撲倒在了床沿上。


    但我還有些聽覺。恍惚間,我聽到草房外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我知道子儀、佚妹帶人下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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