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米娜在單位做打字員十年了,她打印的材料足足有一火車。這一火車材料除了拉走她的青春、愛情,就是給她留下了帶病的身體和一個殘疾的孩子,還有一份菲薄的收入。然而,最近單位換了領導,聽說要清退臨時工,以後怕連這份菲薄的收入也保不住了。


    魯米娜坐在電腦旁,心緒不寧。她的手在鍵盤上隨意敲擊著。那是一雙十分靈巧的手。就是這雙手,魚一樣遊走在玲瓏的鍵盤上,遊走在文字的海裏,將一些毫不相幹的漢字神奇般地連綴成一篇又一篇的講話、報告、總結、計劃……


    現在魯米娜坐在電腦旁,停止了敲擊。她想,我十年來都是為別人敲擊,我從來沒為自己的生活敲擊過什麽。十年了,和我一起走進這個單位的人有的轉了正,有的當了科長、主任。而我呢?十年來默默無聞,甚至有的領導還叫不上我的名字,隻知道我叫小魯。這公平嗎?


    魯米娜第一次這麽深刻地思考自己的命運,她的血開始上湧,於是她憤怒地在鍵盤上重重地一擊。怪了,電腦顯示屏上竟然顯示出了兩個漢字:轉正。這兩個字一出現,魯米娜就感覺到有人進來了,來到了打字室。是單位的人事科長。人事科長把幾張表格放到了魯米娜麵前,笑吟吟地說,小魯,恭喜你啊,上麵批下來幾個轉正指標,領導們研究了,給你一個,你要請客啊!魯米娜接過表格,一下子就跳了起來,太好了太好了,你說科長,我在哪裏請你?人事科長咧了咧嘴,在哪裏都行,不過先請你把腳拿開好嗎?我的腳是不是硌得你腳疼?噢,對不起對不起。魯米娜連忙找來抹布,蹲下身來給人事科長擦鞋。


    魯米娜一個激靈,睜眼再看鍵盤,“轉正”兩個字已經消失了。她摸摸臉,有些發燙,再打量一下自己,竟然衣衫不整了。可屋子裏卻連個人影也沒有。魯米娜又敲擊了幾下鍵盤,打出了三個字:漲工資。盯著這三個字,魯米娜就覺得這三個字幻化成了三隻快樂的小鳥。小鳥飛翔著,鳴唱著,牽引著她來到了會計室,出納正笑吟吟地等著她。出納說,魯姐來支工資吧,你這個月連轉正帶定級,再加上補發的獎勵,一共是18888塊。魯米娜顫抖著手在工資表上簽完字,便伸手要錢。出納拿出了一張銀行卡,魯姐,這是你的工資卡,正式工用卡,臨時工錢少才領現金。


    我是正式工了!魯米娜哼著小曲兒拿著工資卡迴到了家裏。晚上她破例主動和丈夫說笑。這在近年來是沒有的舉動。騎三輪跑出租的丈夫吃驚地問,今天怎麽了,有喜事?魯米娜就吻了一下丈夫汗膩膩的胸脯說,我漲工資了,連發帶補的,一萬多呢,你說怎麽花?丈夫就說,先給你和孩子看病吧。你看你總是咳嗽不停,可能是唿吸打字室的毒氣多了,肺不好。兒子一生下來就有點聾,得抓緊治啊,恐怕這些錢都不夠呢!


    魯米娜聽了這話,就覺得嗓子眼兒裏有點癢,癢得難受,就連續咳了幾下。醒過神來,眼前看到的依然是鍵盤和顯示器屏幕。屏幕上已經出現了保護程序,可她還沉浸在丈夫汗膩膩的胸脯上,還想著丈夫的話。錢不夠錢不夠,那怎麽辦?那就得當領導啊,當領導掙的錢多!這樣想著,魯米娜靈巧的手就又遊動了,在鍵盤上敲擊了幾下,保護程序消失了,領導出現在屏幕上,而且還是個女領導。怎麽這麽像自己啊?本來就是你嘛!成了領導的魯米娜就從屏幕上走下來,走進了領導辦公室。秘書、司機和副手們都在等著請示工作。秘書把一周的日程安排拿給她看。她掃了一眼,把手一揮說,重新安排,當前工作的重中之重是立即調整各部門領導班子,清查經費、基建情況!說完,啪的一聲,將公文包摔在了寬大的辦公桌上。


    接下來的事情就順利多了。一聽說調整班子,魯米娜家門口的車就多起來。魯米娜整天在外迎來送往,跑出租的丈夫就成了賢內助……


    不久,魯米娜搬出了那個雜亂的居民區,搬進了跨世紀花園別墅,丈夫買了輛寶馬做起了鋼材生意,兒子被送到了北京接受治療……


    就在兒子出院、重新耳聰目明的那天,檢察院的兩輛黑色轎車開到了單位,停在了剛接兒子迴來的魯米娜的車前。魯米娜眼前一黑,頭腦一炸,立即癱軟了身子。過了好長時間,才醒過來。她睜開癡呆呆的雙眼,黑色轎車沒有了,眼前隻有一個黑漆漆的電腦屏幕。她咳嗽著移動鼠標,這才發現自己按錯了鍵,鬼使神差地輸入了兩個足可以黑屏的漢字:牢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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