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有親戚這事,別說曹定乾不知道,曹定乾他爹曹安堂也不知道。


    年末的這一天,曹定乾騎著輛破自行車,順著縣城的大路一直來到養安堂這邊。


    這些年,不止一次來,可無論多少次,隻要遠遠一看見養安堂的大門,曹安堂腦海中就不由自主浮現出錢小乙那孩子小跑著出門,唿喊著安堂叔迎上來。


    “算起來,小乙也該三十多了吧。也不知道成家了沒。”


    他自言自語一句,自行車不停,繞過養安堂的大門,來到了東邊院牆這裏。


    當年,那頭老黃牛頂出來的缺口還在,沒人修補。


    前些年,曹安堂是顧不上這裏。


    現在顧得上了,想想指不定哪天一紙文件下來,都給拆了,何必再補。


    也有附近的老熟人私底下說過,讓曹安堂趁現在還沒明確規劃到這,趕緊找人在裏麵多蓋幾間屋。


    之前這條街上拆走的那些戶,都後悔少蓋了幾間房。


    曹安堂對此嗤之以鼻。


    多蓋幾間,到時候多分點拆遷款,那分的不是別人的錢,是國家的錢。


    他是黨員,國家正發展建設的時候,還想著小偷小摸的分建設用的錢,那對不起他這個引以為傲的身份。


    牆上的缺口挺大,能容得下一個人自有出入。


    沒修補上,倒是有東西從裏麵把缺口給堵住了。


    堵缺口用的還是個特殊物件,二十多年前,小手工業改造的時候,邵莊鎮葛家石老葛家人拉到縣大院去的大石獅子。


    原本兩尊大石獅子擺在縣大院門口,氣派得很。


    十幾年前,讓一幫小年輕給扛上車,說什麽要拉到廣場上去給當眾砸了。


    路過養安堂的時候車外了,摔下來一個,獅子頭四分五裂,就剩下個底座,扔在路邊上。


    後來莫名其妙的不見了。


    猶記得那時候還有人到處去找過,沒什麽下落。


    現在想想,能偷偷摸摸把那麽大塊石頭墩子給弄走的,肯定不是一般人物。


    養安堂裏住著的野人就不一般。


    曹安堂在缺口這裏下了自行車,左右看看,撿起來個小石子隔著牆頭扔進去,劈裏啪啦幾聲響。


    時間不,長就能看到那塊大石頭墩子開始慢慢挪動。


    三五個壯小夥加一塊才能扛得動的大石塊,讓那個“野人”一個人就給挪開了。


    曹安堂越發覺得這“野人”是個奇人,可就是想不明白,這家夥到底從哪冒出來的。


    不用打什麽招唿,曹安堂轉手指了指自己的自行車後架子。


    那野人點點頭,邁步過去,就把車架子上馱著的糧袋子麵給扛在肩上。


    這些年了,自打曹蘭香讓野人給救走住在了這裏之後,曹安堂隔三差五的就會送點糧食過來。


    沒別的想法,就是想讓所有人都以為曹蘭香已經死了,他這邊私下裏養活這每每想起都覺得心中有愧的大侄女。


    以前送來糧食,他也就走了。


    可今天不一樣。


    趁著野人從他麵前路過的時候,抬手拍打一下對方的肩膀。


    “娃子,把麵放進去,再出來,我和你說幾句話。”


    野人腳步頓了頓,點兩下頭。


    時間不長,再出來。


    曹安堂這邊已經蹲在了院牆根底下,手裏夾著根煙,衝野人揚了揚手。


    “會嗎?”


    野人搖頭。


    “過來,坐這。”


    野人乖乖坐在旁邊。


    “娃子,還不想告訴我你叫啥名嗎?”


    “……”


    “行吧,我不問這個了,問你個實在點的。想過以後咋過嗎?還跟現在似的,有我一口,有你一口。沒我一口,你拍幾隻老鼠燉肉?


    以前還行,可你這孩子都有了,不行啦。


    你是個男人,得想法子撐起來你這個小家。


    蘭香腦子摔壞了,是不幸,也是好事,最起碼人安分了,你就得想著怎麽給照顧好。


    光靠我,那不行。


    我現在還活著,能養你和蘭香。


    趕我哪天走了,你們往後咋活?


    想門幹點賺錢的活計吧。


    讓你上工廠裏做工,你做不來。


    我也知道你想不了那麽些。


    我給你指條路,你不是燉肉燉得不錯嗎。就擱這支個攤子,賣熟肉。別整你那什麽死貓野耗子的。豬牛羊驢肉,你隨便挑,我想門幫你弄。


    幹上幾天試試,能賺著錢養家糊口,那就好。


    賺不著錢,自己留著吃,迴頭我再幫你想個別的出路。


    我說這些,你明白嗎?”


    曹安堂絮絮叨叨一大堆,那野人也不說話。


    “怎麽,我說的不行?”


    野人趕緊使勁搖頭,又使勁點點頭。


    “唉,跟你這娃子說話是真費勁。你腦子清楚得很,我不信你不會說話,看你這樣是不想說。這樣吧,你想門告訴我,你想燉什麽肉。讓我弄明白了,我迴頭給你弄點來試試。”


    這話出口,很明顯能看得出來那野人陷入了一種沉思狀態。


    思考的時間也不長,對方猛的起身,指了指旁邊的院牆缺口,又做出來個拿腦袋去頂牆的動作。


    曹安堂挑了挑眉毛。


    “牛?牛肉?”


    “嗯嗯。”


    “嗬,聽你這娃子出個音是真難。你也是真會挑,牛肉最貴,你挑牛肉。”


    曹安堂略顯無奈地搖搖頭,思考片刻,沉聲說道:“我去打聽打聽吧,問問哪有宰牛的,我去買點來。說實在的,你這娃子一手的好刀工,上飯店食堂去幫工或者幹點屠宰的活都行。我就是怕你這性格的,別一跟人有點矛盾,不宰牲口了,手裏的刀子往人身上招唿。”


    歎息著說的話,也帶點開玩笑的意思。


    可惜的是,那野人好像不會笑似的,就那麽低著頭,根本不發出任何聲音。


    曹安堂再次歎口氣,起身過去推起來自行車。


    “迴去吧,我弄妥了再來找你。你好好想想擺攤子的事。”


    說完,準備騎上車子走,猛然間又想起來個事,衝野人揚揚頭。


    “我那大外孫,起好名了嗎?”


    說起來孩子的事,野人眼中多了些明媚的光彩,使勁點點頭,撿起來個小石子,在牆上劃出來兩個字。


    “滿堂?”


    曹安堂嘴裏念叨著,笑了笑:“金玉滿堂,福壽滿堂,是個好名字。那,姓什麽?”


    野人猶豫了一下,手臂微微顫抖著,又在牆上劃了個字。


    “張?你姓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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