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反工作勝利多年,但是有些殘留的曆史問題還沒有解決。


    當年匪首燕子李三落網,在人民正義的審判之後,被判處死刑。


    但是李三至死都沒有交代,到底是什麽人在背後支持他,事情懸而未決,直到曾協助過燕子李三的曹安栓落網,通過小栓子的供詞,相關部門掌握了關鍵線索。


    一年多時間的秘密調查,真正幕後黑手的身份逐漸浮出水麵.


    但是苦於沒有任何直接證據,即便是當年負責指揮整個鎮反行動的特派員,已經確信問題出在誰身上,卻根本沒辦法直接動手。


    “事關重大,牽涉到了濟南方麵的幾位重要人物,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和絕對的證據,不能輕舉妄動。偏偏燕子李三已經死了,死無對證。我們商議了幾次,最後隻能采取一種極端的方式。這種方式……”


    話說到這,特派員左右看看,確定周圍沒有其他人之後,這才揮揮手,示意曹安堂和胡愛國湊近一點,壓低聲音緩緩訴說。


    當年抓捕燕子李三的行動中,這兩人是直接參與者,有資格知道後續問題的處理。


    而隨著特派員的敘述,就可以明顯看到胡愛國和曹安堂的臉色發生著急劇變化。


    等最終特派員全部說完,這兩人所能做的,就隻有抿住嘴唇,表情嚴肅地不發表任何意見。


    不敢說,也不能說。


    能用“極端”這兩個字來形容的處理問題方式,也根本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說得清楚的。細節方麵不足為外人道也,總體方麵如果非要說出個所以然,那就是一個字——等!


    “等狐狸露出尾巴,等敵人露出馬腳!”


    “特派員,要是一直都等不到呢?”


    “不可能等不到,有些人狼子野心遮掩不住的。如果真的遮掩住了,我們等不到了。那反倒是一件好事。”


    特派員的迴話,讓曹安堂和胡愛國麵麵相覷。


    這說法太熟悉了。


    來這之前,他們和田農一起商量著怎麽去針對呂自強的時候,不也是做出了這樣的決定,一直等著抓住呂自強的罪證嗎。


    敵人是狡猾的,但再狡猾的敵人也總有暴露自身目的的時候。


    一旦暴露出真實目的,潛藏的“獵人”就會一招製敵。


    “現在唯一無法確定的,就是連成根同誌能不能順利完成任務了。”


    這次是耿連長歎息出聲,弄得在場幾人全都心情沉重了許多。


    曹安堂忍不住問道:“連長、特派員,連成根是不是去濟南了?如果是的話,何正何組長是不是可以給他支援啊?”


    “不行,何正現在的身份也不同以往了,不知道多少人盯著他呢。一旦他參與進來,那就會打草驚蛇,讓我們前功盡棄。再說了,現在連成根在哪,還是不是安全,我們都不知道了。不能聯係,也沒辦法聯係,隻能等,等著他給我們傳迴來重要的消息。”


    耿連長抬頭看向夜空,眾人再度沉默。


    特殊時期,特殊的任務,與戰爭年代的戰場廝殺完全不同。


    那時候,危險是在明麵上的。


    而現在,則是暗潮洶湧,看不見的危險才最危險。


    “行啦,別想那麽多了。連成根那小子命硬、運氣好,不會有事的。咱還是迴去吃年夜飯,過年吧。”


    耿連長一句話緩和氣氛。


    特派員也是微笑起來,點頭道:“沒錯,既然要等,那再怎麽著急也沒有用。曹安堂、胡愛國,你們兩個是當年鎮反行動的直接參與者,之所以告訴你們這些事情,那是因為你們就在這裏,真正需要的時候還要你們接受上級組織的問訊和調查。但真正的任務過程和你們沒有一點關係。你們來這裏是學習的,跟那件事情完全沒有關係。”


    這番話一出,曹安堂和胡愛國懵了。


    說半天,說的這麽熱鬧,倆人也都有點熱血沸騰了,到最後卻告訴他們這事跟他們一點關係都沒有?


    “那讓我們幹什麽?”


    “讓你們學習啊。別以為帶你們來這裏是一件簡單的事情,這還涉及到組織上安排的另外一項重要工作。如果一切順利,你們學有所成之後,還能迴歸原本的工作崗位。如果不順利……”


    話說到這,特派員看向耿連長。


    耿連長神情嚴肅少許,震聲道:“組織相關同誌集體進修,若無特殊需要,就地安排,十年內不得迴歸原籍!”


    為什麽僅僅是一次進修學習,卻要讓來這的人全都拖家帶口?


    原因就在這裏。


    行動保密程度極高,十年的保密時限,意味著曹安堂這些人如果不被安排具體任務,那麽就必須留下來,也不準將這裏發生的事情傳揚出去。誰也不知道他們還能不能離開這裏,自然要考慮到家屬的安排問題。


    “等著吧。可能過了年,就會有組織上新的命令。也有可能過上十年二十年,你們都變成老教授了,也接不到任何具體的任務指示。今天,是我們第一次在一起過年,但未必就是最後一次。”


    四人說著話,又迴了宴會廳。


    無論發生什麽事,在中國人的心中,過年永遠是最大的事情。


    即便是再窮苦的人家,也要吃頓好的,為新的一年日子紅紅火火,討個好兆頭。


    偏偏今年這個年,就有那麽一群人非要在中華民族最重要的傳統節日裏搞事情。


    大年初三小年朝,女媧娘娘造豬膘。


    普連集鎮鎮中心大路上,來來往往走親拜年的人,最少也是拎著二兩豬肉。


    單憑這種景象,也大概能猜到鎮上群眾的生活水還算挺好。


    人人臉上帶著笑意,麵熟的走個對臉還會說一句過年好。


    大街上一片喜慶祥和,可鎮政府大院裏,一點過年的氣氛都沒有。


    才年初三,多少人家裏親戚都還沒走動過來呢,就被強行要求迴來上班了,其心情可想而知。


    可再怎麽心情不好,也沒辦法表現出來。


    年三十一大早的時候,鎮生產主任張恆就帶著幾個縣裏來的年輕民主監督員,到處宣傳摒棄封建迷信、拋棄陳舊風俗。沒人搭理他們,他們就拿個小本本給記下來,說大家身為機關工作者不帶頭支持民主工作,等著受懲罰。


    中華民族自打有過年曆法開始,就從來沒聽說過,誰迴家過年還要受懲罰的。


    單單這一件事,也就算了。


    反正大家最後是安穩過了除夕。


    誰能想得到,縣主任錢漢民從年初一下午開始,就全鎮各個村子到處跑,親自帶隊動員各村農戶努力發展副業,要求鎮工作人員盡早迴歸工作崗位,最快速度恢複全鎮所有的正常生產發展。


    一邊不讓過年,另一邊是過個年也不讓安生。


    大家使勁捱著,好不容易捱過了年初二,到今天是真的撐不下去了。


    不能不來上班了,縣裏的調查組都來了,專門調查全鎮各項發展指標,誰都避不過去。


    整個鎮政府大院氣氛嚴肅,各部門集體到場率先自查年前最後一個月的發展匯報數據。


    鎮主任辦公室裏,也是安靜異常。


    李玉坐在辦公桌後麵,拿著兩份匯報表,眼睛是看在上麵,可一顆心根本就沒在他看的東西上。


    李玉現在也鬱悶著呢。


    年初三啊,要是沒緊急情況的話,能有幾個人想加班。


    偏偏今天一大早,張恆那個沒眼力見的直接跑到他家門口堵著他,死活非要來普連集鎮展開調查工作,不來就直接去找於書記聊聊。


    李玉心裏氣的,都恨不能把張恆打一頓了。


    這群小年輕整天嚷嚷著破除舊風俗,絕對不過年。可他李玉還得過年呢,家裏那麽多親戚都沒走動個遍呢啊。今年榮升生產處處長,即便隻是個暫時的,那也會有不少人來給他拜年的。


    李玉真心不想來。


    哪怕是年前的生產總結會議上,於慶年明確表示,讓他們一周之內弄出來個最真實的普連集鎮月度發展指標,仔細算算,那不是明天才是最後期限的嗎。


    再說了,做工作要懂得揣摩領導意圖。


    李玉想來,數據什麽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什麽樣的數據能符合於書記的需要。


    誰不知道縣裏已經分成了三派,支持呂自強工作的一派,支持於慶年的一派,埋頭工作不去理會這些特殊紛爭的一派。


    這種情況持續下去,早晚會影響到全縣的正常工作。


    有道是防患於未然,這一次在生產總結會議上,於慶年讓他當眾念出來完全不同的匯報內容,其實就是針對支持張恆的呂自強。


    呂自強重視的人犯了錯,就會失去不少信任,到時候於慶年自然而然就能恢複對整個縣大院的完全領導指揮。


    所以,真實數據是什麽樣的根本無所謂,隻要證明張恆是錯的,那就足夠了。


    這就是李玉對眼前這項工作內容的理解。


    先不說他理解的對還是不對,就看他現在的所作所為。


    看半天都沒看心裏去的那些資料隨手一放,推了推眼鏡框,麵向對麵坐著的錢漢民和張恆。


    “要查,那就查個徹底,於書記交代的工作咱們誰也不能怠慢。現在時間還早,讓鎮上各部門的人都寫一份月度工作總結吧,下午我走的時候一起帶迴去交給於書記。現在呢,咱們出去轉轉,先去幾個生產社,再去鎮供銷點,最後去糧轉站,就到這些地方看看。我好歹也是縣裏的生產處長,哪怕隻是個暫時的,我工作經驗還擺在這呢。誰是真,誰是假,我一眼就能看得出來。”


    說完,李玉起身,倒背手邁著四方步往外走。


    錢漢民還是那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的態度,瞪了張恆一眼,起身跟出去。


    張恆走在最後,壓根都沒在意別人的反應和態度,滿腦子裏想的都是那天呂自強跟他說過的話。


    必要的時候,事急從權,申請打開了糧轉站的倉庫看看。


    說實話,申請是好申請,李玉這次來帶了生產處的公章,寫一個緊急專用的單子蓋上章就可以。但是誰也不知道最終的檢查結果是個什麽樣。


    如果真的像張恆科學計算出來的結果那樣,那他自然能夠挺直腰板麵對所有人。


    但萬一和他計算的結果不一樣呢,萬一是他計算少了呢。


    到那時候,就算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隻會被所有人都當成階級敵人,定他個試圖吞沒應急儲備糧的罪名。


    張恆也想不明白,為什麽呂自強會這麽篤定的說要開倉。


    隻是帶著一種莫名的信任,才會在今天主動將李玉拉來普連集鎮,其他的調查結果他都不在乎,他也想知道知道,如果真的開了鎮糧轉站的儲備倉虧,究竟會是個什麽樣的結果。


    就在李玉被錢漢民和張恆共同帶領下,視察普連集鎮工作情況的時候,遠方縣大院裏,身上裹著厚厚棉衣的呂自強衝正在燒開水的連成根揮了揮手。


    “小連啊,今個兒跟我出去一趟。”


    呂自強如此熟絡的稱唿,足以見得這一個月時間裏,他和連成根之間的關係已經在快速升溫了。


    猶記得剛開始第一次見到連成根的時候,呂自強還嫌這年輕人是個憨腦殼,誰知一個月時間接觸下來,憨腦殼還是憨腦殼,但連成根迴迴說話總能說到他呂自強的心坎裏去,讓人有時掩嘴、有時捧腹。


    也正因如此,現在,在呂自強心中,連成根的地位都已經遠超吳昊和齊妙妙。


    聽到呂自強的話,連成根還是用他那常年不變的憨笑迴應過去。


    “聯絡員,咱去哪啊?”


    “哈哈,去普連集鎮,看個熱鬧。”


    呂自強沒有多說,但說出來這麽個地點,其實潛台詞就是想去那看看普連集鎮的糧倉打開,那會是什麽樣的結果。


    “行,您稍等,我這就去找人安排車。”


    連成根一路小跑著出去。


    呂自強滿臉笑容,起身看向窗外。


    一個多月來,他所出的力都出了,也是該快到收獲的時候了吧。


    目光延伸出去,落在縣大院的空地上去,淡淡的微笑掛在臉龐,剛想轉身出門,大院門外一輛小汽車開進來,車上下來的人直接吸引了呂自強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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