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了!”


    夜幕降臨前的最後一絲光亮裏,曹安堂扭頭衝身邊的付粟錦笑笑。


    隻可惜,這微笑沒能換來任何迴應。


    付粟錦坐在房頂上,雙手托著臉頰,癡癡地看著天空。


    曹安堂順勢看過去,一輪圓月掛在天上,明媚皎潔。


    “曹安堂,你說月亮上真的有嫦娥嗎?嫦娥美不美?”


    付粟錦輕聲一句問話。


    曹安堂憨笑著撓撓頭,也坐了下去。


    “不知道。可能會有吧,也可能和付老師你一樣美。”


    天知道,那一刻的曹安堂怎麽就能說出來這種話語。


    付粟錦微微低了下頭,隔了好一會兒才喃喃道:“我哪能比得上天上的仙女。”


    話是這麽說,可哪一個年輕姑娘不喜歡被人誇讚的。


    再次抬頭時,臉上掛著微笑,輕聲道:“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了,曹安堂,你打算怎麽過?”


    “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了嗎?中秋節。唉,這都多少年沒過中秋了。”


    小的時候,逢中秋,母親都走幾十裏路去縣城包二斤白糖迴來,拌點花生碎,外麵裹上和好的棒子茬麵,做幾個窩窩頭月餅,香甜可口。


    但是後來……唉!


    “當兵的時候都不知道有沒有明天,誰還想著過節。後來退伍迴了家,一年年的眨眼就過來了,別說八月十五就算是正月十五,一個人過也沒啥……等等,十五!明天是十五了?”


    也不知道曹安堂想到了什麽,聲調猛然變高,人也是唰的下站起來。


    這一下弄得付粟錦也很是慌張。


    “曹安堂,怎麽了,明天就是十五啊,有什麽事嗎?”


    “有……沒,我就是想起來,縣裏每月十五開大會。嗬,就算是開什麽也和我沒關係啊。”


    曹安堂好一陣心情低落,搖頭歎息好幾聲,卻又很快調整好情緒,轉眼看向付粟錦笑道:“付老師,明天中秋節了,你不迴家過節嗎?”


    “不迴了。”


    “為什麽啊?”


    “因為我要工作啊。祝口村的掃盲工作才剛開始,不能第二天就因為過節中斷了吧。我來的時候,可是跟我們那位馮剛教授做過保證的,不完成祝口村的掃盲任務,堅決不退。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隻要村裏有一個人想要識字,我就當好這個老師,上好每一堂課。”


    付粟錦堅定的神情,沒有半點虛假。


    曹安堂猛力點點頭:“付老師,謝謝你,我替我們全村謝謝你。你放心,無論遇上什麽困難,我都堅定支持你的工作。”


    “真的?全力支持我?”


    “沒錯,全力支持!”


    “那好,曹安堂同誌,我就不和你客氣了。明天,能不能幫忙弄點白糖迴來啊。我想做點窩窩頭月餅吃,過節總要有過節的樣子。”


    “付老師,你還會做窩窩頭月餅?”


    “是啊,這有什麽好奇怪的,我會做的比這個多得多呢。”


    “哈,哈,不用太多,窩窩頭月餅就夠了。”


    曹安堂大笑起來,就在屋頂上,啪的下一個立正。


    “報告付老師,我明天一早就去鎮上買白糖,保證將你需要的東西安全送到你手中。”


    買點白糖而已,讓曹安堂整得好像什麽艱巨任務一樣。


    付粟錦不由得笑出聲,就要起身學著曹安堂的樣子立正站好給出迴應,誰知,手臂一揮竟打在了空掉的漿子桶上。


    叮當當小桶順著房頂斜坡滾下去,好巧不巧砸在隻留下最後一點架在房簷的梯子上。


    這就像是衝垮堤壩的最後一股水流,引發更大的變故。


    蓄勢了好久的梯子,終於在這時候如願以償,嘭的聲翻倒在地。


    付粟錦傻眼了。


    曹安堂也是愣怔片刻,趕緊爬到房簷邊上探頭往下一看。


    得嘞,那梯子真是一點退路都沒給留下。


    不過……


    “大妮子呢?付老師你看見羅婕大妮子了嗎?”


    “呀,羅婕妹子沒在下麵嗎?”


    兩人剛才聊得忘乎所以,竟是將一個大活人忽略得一幹二淨。


    這下好了,梯子翻了,總不能站房頂上喊救命吧。


    “沒事,沒事,付老師你先在這別動,我找個矮點的地方跳下去,再接你。”


    “哎,曹安堂你……”


    付粟錦話都沒說完,曹安堂已經順著房頂去到院牆那邊,又踩著牆頭一路去到院門處,抓著門框,翻身往下一跳,那矯健的身手,完全看不出來像是受過傷的人。


    沒多大會兒功夫,下麵傳來喊話。


    “付老師,梯子架好了,你下來吧。”


    “好。”


    付粟錦小心翼翼轉身,真是磨蹭了好一會兒才挪動到房簷邊上。


    這一探頭往下看……


    “不行,曹安堂我害怕。”


    “別怕,轉過身去,伸腿踩住梯子就行了。”


    “我……你可扶穩了。”


    “放心吧,咱以前是專業扶梯子的,扶出來個解放濟南呢。”


    曹安堂是想說幾句玩笑,緩解付粟錦的恐懼。


    然而,並沒有什麽用。


    該害怕的還是害怕。


    付粟錦鼓足了勇氣,扭轉身子,試探著伸腿往下踩。


    “不對不對,往左一點。不是,過了過了,上麵才……哎!”


    “啊!”


    伴隨著一聲驚叫,付粟錦一腳踩空,直接滑了下來。


    曹安堂唯一能做的就是伸展開雙臂,使勁托舉。


    單身的青年男女在這種情況下距離無限拉近,手不知道放在了哪,摔坐在地上的姿勢是有多麽不雅也無關緊要,關鍵是兩人近在咫尺的對視著,好似時間都在這一刻停止。


    直到……


    “咳咳!”


    一聲輕咳從院門處傳來,驚得兩人急忙分開起身,付粟錦忙不迭低頭拍打身上的泥土掩飾尷尬,曹安堂則是扭頭看向院門方向。


    “呀,大妮子你幹什麽去了,梯子歪了都沒人幫我們扶一下,付老師都差點摔著你知不知道。”


    看清楚門外站的人是羅婕,曹安堂就忍不住一句抱怨。


    誰知,羅婕看都不看他一眼,邁步進了院,直接將一個小食盒往院子中間石桌上一放,率先看向付粟錦。


    “付老師,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


    聽到這聲迴答,羅婕扭頭看曹安堂。


    “人家付老師都說沒事,你著什麽急。我迴家給你們帶飯了,你們吃吧,我待會兒再過來!”


    帶點小幽怨的迴話,說完,羅婕直接出門離開。


    曹安堂尷尬地摸摸鼻尖。


    “這大妮子,今個兒是咋了,這麽大脾氣的。算了,不管她了,付老師來,洗洗手,咱吃飯。”


    說著話,曹安堂主動過去,打開了食盒蓋,飯菜飄香,很是誘人。


    ……


    一夜的寧靜,換來破曉的晨光。


    曹縣縣城火車站,一聲汽笛鳴響驚醒了坐在地上沉睡等車的人。


    遠遠看到火車帶著濃煙開過來,數不清的旅者背上行囊蜂擁到站台邊,火車吸引著他們的目光,但更引人注目的,是站台最頭上,車站保衛人員拉起來的警戒線。


    警戒線內,人影綽綽。


    縣委齊秘書、縣委司機班長雷公,一前一後站在站台邊,焦急等待著。


    當火車完全停下,最頭上的車廂門打開。


    首先走出來的就是一名穿著板正的青年。


    齊秘書趕緊迎上去,等那青年走下車廂門站定,兩人微笑握手。


    “同誌,你好,我是曹縣縣高官處秘書齊成,代表我們於書記來這裏迎接你們。全縣同誌熱烈歡迎省人大調查工作組蒞臨指導工作。”


    齊秘書一句話點破青年的身份。


    在上個月剛剛結束的山東省第一次人民代表大會上,全省共564名人民代表參加會議,聽取並審議了《山東省人民政府工作報告》,總結全省經濟發展狀況,並推選出77名山東代表趕赴首都,參加第一次全國人民代表大會。


    也是第一次省人大會議結束之後,省委成立專項工作組分赴全省各地,完善偏遠地區的人大製度建設,審查人口普查結果。


    而負責曹縣地區方麵工作的調查工作組負責人員,正是……


    “齊成同誌你好,我是省人大第七調查工作組副組長王浩。”


    簡單的一句自我介紹之後,王浩順勢向旁邊退開一點,與齊秘書並肩站立,目光看向車門處。


    齊秘書明白這是在等待工作組組長的到來,同樣抬頭看過去。


    沒有人注意到,就在齊秘書身後的雷公,此刻臉上的表情是有多麽震驚。


    別人可以不認識那個王浩,唯獨他不可能不認識。


    現在的這位人大工作組副組長,可不就是曾經的鎮反工作偵查員嗎。


    此刻,車廂內陸續有人走出,所有人下車之後,目光都是自覺得迴轉到車門方向,當一位稍稍年長、穿著與工作組所有人同樣製服的男子走出車門的時候,王浩邁步過去伸手攙扶,順勢低語兩句。


    精神奕奕的中年人點點頭,隨後微笑著朝齊秘書伸出手。


    “齊成同誌,你好。我是調查工作組組長,何正。感謝你們的迎接,也感謝全縣同誌對我們工作的支持。對於曹縣,我可是一點都不陌生啊。”


    爽朗的笑聲驅散了齊秘書心中的些許緊張,趕緊再說些歡迎的話語,隨即側身讓開道路。


    “何組長,我們於書記昨晚才剛從菏澤市趕迴來,今天又要準備全縣每月的例行會議,這才安排我來迎接。各位調查工作組的同誌舟車勞頓,請先到縣招待所休息一下吧。”


    “不用休息了,在車上都休息夠了。既然今天正好是全縣的例行會議,那就讓其他同誌先去做些工作準備,我和王浩同誌過去列席旁聽一下吧。感受基層工作氛圍,其實也是我們調查組這次來的一項工作內容。齊成同誌,這麽安排不會影響你們的正常工作吧?”


    “不,不影響。那,那何組長和各位同誌也請先去縣招待所用早餐。”


    “好。”


    何正點點頭,一行人也終於邁步向前走。


    也是這時候,同時向前方看過去的何正和王浩,目光不約而同落在了一個人的身上。


    “雷公?”


    王浩一聲驚唿,真的是下意識前衝一步要擋在何正麵前。


    何正啞然失笑,伸手拍拍王浩的肩膀。


    “小王,去山大的兩年學習怎麽還是沒改了你這毛躁的性格。現在不是雷公了,而是雷震同誌。”


    何正笑嗬嗬一句解釋,主動向前一步站在了雷公的麵前。


    “雷震同誌,好久不見啊。成熟了,穩重了,這沒有了臉上的絡腮胡子也精神了很多嘛。”


    麵對何正溫和的笑容。


    雷公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麽好了,竟然啪的下一個立正直接敬禮,大聲迴應:“偵查員同誌好。”


    “哈哈,行,在你這,我還是偵查員。別這麽緊張,咱是老相識了。典窈窈同誌還好嗎,孩子該有三歲了吧,男孩還是女孩?”


    “報告偵查員同誌,是個男孩,我們一切都好。”


    “嗯,胡愛國同誌怎麽樣?我聽說,他去了青島支援前線?”


    “報告,胡愛國同誌支援前線勝利歸來,現在已經是縣委紀檢處處長了。”


    “好,很好。那曹安堂同誌呢,他還在不在曹縣,是去徐州了,還是去禹州了?”


    何正臉上的笑容一直很燦爛,看到雷震就想起來當年在這裏一起奮鬥過的那些同誌,更是深刻記得就在這個車站裏,與特派員、胡愛國、曹安堂他們並肩開展的一次驚險戰鬥。


    可讓何正沒想到的是,問起來曹安堂的時候,雷公沉默了,高昂的頭微微低下,竟是沒有了剛才那種有問必答的爽利勁頭。


    何正皺起來眉頭,旁邊的王浩同樣意識到不對勁。


    後麵的齊秘書則是已經臉色劇變,實在想不到還會發生這樣的巧合。


    今天來的調查工作組負責人還能是以前來過曹縣,還和一些同誌關係那麽好。


    問別人還好,問曹安堂……那是換誰麵對,都不好迴答。


    齊秘書迅速上前一步。


    “何組長,雷震同誌現在已經是我們縣委於書記的專職司機了,接下來的幾天就是由他負責各位工作組同誌的出行安排,我們現在還是先去縣招待所用早餐吧。”


    說著話,齊秘書做出邀請的動作。


    雷公也是明白了齊秘書的用意,猛力點點頭:“偵查、咳咳,何組長,請您各位先上車吧,我先送您和王副組長一起去招待所。”


    這話裏的意思還不夠明白嗎,等上了車再慢慢說。


    這裏人多眼雜,實在不是說話的地方。


    何正暫時壓下心中的疑惑,微微點頭,主動邁步前行。


    前麵有帶路的,齊秘書也稍稍放慢了速度,拉了把雷公,迅速低聲道:“該說的說,不該說的別說,注意別影響縣裏工作。曹安堂馬上就恢複工作了,別因為個人的事情,影響到調查組對咱縣整體工作的觀感。”


    雷公忙不迭點頭應聲。


    後麵兩人在交流什麽,前麵走著的何正不知道,他想知道卻也不方便在這個時候迴頭去看。


    隻是微微側頭,眼神示意王浩跟上來一點,應該是要說點什麽。


    可目光偏移的瞬間,視線當中好似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逝。


    何正第一反應是不去理會,但依舊沒能忍住好奇心,停下腳步,又後退了一步,扭頭看向火車站站台柱子的方向。


    王浩被何正的動作吸引,同樣轉頭看過去。


    組長副組長都停下來了,其他人自然也停下。


    整個工作組的同誌站在原地不動,齊秘書等人當然也站住,下意識看向那個方向。


    無數目光匯聚的地方,站台柱子上貼著的一張寫滿字的紙,可能是沒粘貼好,一角掀開,在秋風的吹動下發出微微的唿啦唿啦聲響。


    何正抬手指了指:“那是什麽?小王你去拿過來,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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