鐺鐺鐺!


    急促的鍾鈴聲打破了拂曉的寂靜,整個祝口村的人都被驚醒。


    曹安猛一邊穿著衣服一邊匆匆忙忙往村頭空地那邊跑,遠遠的就看見苟大友一身幹練服裝,袖子褲腿挽起來,把歪脖子樹下的那口鍾鈴敲得震天響。


    曹安猛有些慌張,趕緊加快腳步,沒到近前就張嘴問道:“技術員同誌,出啥事了?”


    “出啥事?哼,出了懶惰的事!”


    苟大友狠狠一甩胳膊,放開搖晃鍾鈴的繩子,抬手指向天邊,怒氣衝衝道:“曹安猛同誌,你看看現在是什麽時間了?天都快大亮了,可村子裏的人呢,到現在都不起床發展生產,一點都不積極努力,指望什麽發家致富?難道躺在床上做夢就能讓地裏的莊稼長出來嗎?”


    曹安猛被訓得臉色通紅,可還是咬牙說道:“技術員同誌,您可能不太了解情況,這剛過了小麥收獲季,地裏的棒子還有兩個月才收,這個時節正是……”


    “這個時節正是什麽?曹安猛同誌,我發現你的思想覺悟很有問題啊。我就是幫助農民群眾提高生產的技術員,難道我還不知道農作物的生長時節?還有,地裏的作物有生長時節,那貧窮有時節嗎,富裕有時節嗎?如果國家建設也要分個忙季和閑季,還怎麽建設好?”


    苟大友越說越急躁。


    曹安猛是真的一句話都接不上來。


    這時候,各家各戶出來的人越來越多,逐漸往村頭空地這邊匯聚。


    苟大友也不是單純衝著曹安猛了,而是扭頭看向四周,一副很是痛心的樣子,提高聲音說道:“同誌們啊,鄉親們啊,忘了昨天我是怎麽說的了嗎。互助合作隻是提高生產力的一個手段,可真要實現產值增長,需要的東西還很多。最大限度發揮勞動力作用的同時,增加勞動時間,這才是重點啊。”


    原以為這番話說出來,會獲得一些讚同。


    誰知,周圍圍聚的人群一點動靜都沒有。


    一輩子都在種地的祝口村村民,正好也處在剛睡醒的懵懂狀態,腦子裏環繞著“生產力”、“勞動時間”、“產值”這些古怪詞,壓根就不明白那技術員到底想說什麽。


    看到這樣的畫麵,苟大友更著急了。


    “行,我說的簡單通俗一點。以前舊社會的時候,咱城市裏的工人被資產階級剝削,一天工作十六個小時的都有,可拿到的錢卻隻有八個小時的工資。這是可怕的,這是不公平的。現在新中國建立了,誰都不能剝削工人了,難道大家真的要工作八小時就拿八小時的工資嗎。那除了獲得點躺床上睡大覺的空閑時間之外,生活狀態和以前有什麽區別?現在再去城裏看看,工廠裏加班加點搞生產,工人同誌們工作十六個小時,拿著十六個小時的工資,這可不是單純的沒有剝削、按勞分配、多勞多得了。這也是在加快祖國各方麵建設進程啊。工人同誌們還是以前那樣的工作勞動強度,可得到的多了,積極性高了,收入也高了,生活就變好了。那咱們農民群眾呢。咱不能落後啊。”


    說著話,苟大友一側身,又把手指頭指向了村外廣闊的農田。


    “以前舊社會的時候,咱沒有地,起早貪黑辛苦勞作,種出來的東西還要一大部分交給地主剝削階級。可那時候,大家沒人敢休息,累死也要種別人家的地。現在,土地是咱們自己的了,美好的新生活就在前麵等著咱。大家怎麽懶惰懈怠了呢。解放解放,是把大家從剝削階級的手底下解放出來,發展生產的。可不是讓大家解放之後,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啊。祝口村八百畝水澆地,空閑著大半,說實話,鄉親們,我很痛心,很痛心啊。要是這些地裏都種滿了糧食,等到豐收的時候,養活咱三個甚至更多個祝口村的人口都沒問題。沒人剝削咱,讓咱餓著了,可你們卻寧可自己餓著也不勞動。我,我能不著急嗎!”


    苟大友說道最後,那都是激動的拍著大腿在哀歎了。


    村頭眾人麵麵相覷,沉默片刻之後,也不知道誰冷不丁來了一句。


    “說這麽半天,不就是讓俺們早起下地幹活嗎。真是的,俺還以為出啥大事了呢,嚇得急急吼吼往這躥。”


    這話一出,引來大片哄笑。


    苟大友挺白淨的圓臉,騰得下紅了起來。


    “不準笑,都不準笑!”


    旁邊曹安猛也是跟著感覺難堪,狠狠一瞪眼,大聲喊道:“都別笑了,聽技術員同誌把話說完。”


    好不容易等現場安靜下來。


    就能看見苟大友捂著心口使勁深唿吸,等臉色終於恢複了些,才再次開口道:“沒錯,我就是想讓大家早起幹活。”


    “可現在地裏沒啥活,幹啥呀?”


    “誰說沒活了!那麽多地荒著,都不要種的嗎?”


    一句反問出口,又有不少人想笑。


    曹安猛也有點看不下去,輕聲說道:“技術員同誌,那些地荒著我們也不想啊,可實在是種不過來啊。就算是有那份心去種,這,這連往年留下的種子都不夠,總不能挖個坑,種空氣吧。”


    曹安猛的話,也是大家的心裏話。


    地荒著,一則是人手不夠,二則是種子不夠。


    往年的收成多少那都是有數的,種子用完了,就算想幹活也幹不成啊。


    但萬萬沒想到,苟大友聽到這些之後,竟然哈哈大笑起來。


    “誰說沒有種子了,我既然讓大家這麽早起來,準備開墾荒地,那都是準備好了的。我這有種子,不光是麥糧種、蔬菜種子,甚至是果樹樹苗都有,我就問大家要不要種?”


    “啊?”


    這下子,村裏所有人都是驚愕地瞪大了眼睛。


    昨天技術員來的時候,大家都看著呢,就是拎了個公文包,啥也沒帶。晚上睡覺的地是開了以前徐老財家的屋子,鋪蓋都是猛子家給送過去的。


    他說種子和樹苗都有,在哪呢,難道這技術員還會法術,能憑空變出來不成?


    就在眾人疑惑的當口,喜笑顏開的苟大友再次轉手,指向了進村土路那邊。


    “大家往那邊看,我說的種子和樹苗,馬上就到。”


    所有人翹首觀望,人群後方的曹安堂更是帶著無比驚奇的心思,直接跳上了一塊大石頭上麵。


    但是……


    足足過去了一分多鍾,大家脖子都仰得有些酸了,可啥也沒看見啊。


    “咳咳,那個,再等等。”


    苟大友尷尬的摸摸鼻尖。


    也是他這聲話音剛剛落下,視線盡頭土路和大路的交口處,一輛貨車出現,轉個彎直奔這邊。


    所有人都震驚了。


    難道真的有人來送種子?


    ……


    當事實已經擺在眼前的時候,祝口村眾多村民依舊不敢相信看到的一切。


    滿滿一車的蔬菜糧食種子外加成捆碼放起來的果樹樹苗,著實讓村裏人大開眼界。


    這要是全都種下去,等到豐收的時節,那祝口村可不就和傳說中的人間仙境一個樣了嗎。


    所有人都激動的臉色通紅。


    但是,這一車那麽多東西,開車來的同誌隻是手腳麻利的搬運下來幾個大麻布包,再放下可憐的幾捆小樹苗,就找苟大友簽了個字,然後開上車,走了。


    “哎,這咋就走了啊?”


    “不是,那麽多,不是全都給咱的啊?”


    “別走啊,再多留下點唄,哪怕是讓俺們多看一眼也行啊。”


    眾人嘰嘰喳喳,難掩心中的失落。


    不過,好歹還是有點東西的。


    眾人的目光轉動迴來,落在了那些種子樹苗上麵,沒等看個夠,就聽見苟大友技術員帶著無比歡快情緒的話音。


    “曹安猛同誌,幫我把東西拎過來吧。”


    “哦。好,好。”


    曹安猛使勁點點頭,忙不迭按照苟大友的要求去把那些東西搬到大歪脖子樹下的高石台上。


    技術員給他帶來的震驚實在是太多了,剛說過沒有種子,揮揮手種子就送到了。


    怪不得連安堂哥都說技術員的水平高,那是真高啊。


    苟大友自然很享受這種被革命同誌崇拜的感覺,帶著好似陽光般燦爛的笑容,伸手拍打拍打麵前的麻布包。


    “鄉親們啊,種子是有了,我就問大家一句,想不想種。”


    “想啊。”


    “行,既然大家想,那我就給大家說說用這種子的規矩。”


    用種子還有規矩的?


    眾多村民麵麵相覷,滿心裏疑惑,不過很快這些疑惑就隨著苟大友的解釋,徹底消散。


    種子樹苗絕對不是憑空得來的,按照苟大友的說法,這是他向縣裏申請,貸款貸來的。


    貸就是借,有借就得有還。


    用了這些種子,那收獲的時候就得老老實實按照現在的要求,將足數的收成上交。交夠了,剩下的才是自己的。


    苟大友解釋的很詳細,什麽種子種多少交多少,那都說的清清楚楚,村裏人也沒有不明白的。


    但問題就在於,萬一到時候收成不好,怎麽辦呢?


    “鄉親們呐,為了給大家貸款這些種子樹苗,我苟大友可是跟組織上簽了軍令狀的。如果到時候不能交夠該還給國家的收成,那就證明我是失敗的。一個失敗的我怎麽還有臉在這裏指導工作,肯定是要卷鋪蓋走人。我走了不要緊,可祝口村鄉親們的生活就要迴歸到以前的狀態了,也不會再有種子樹苗送來。大家繼續那種吃了上頓沒下頓、一年到頭沒積蓄的苦日子。我現在就問問了,大家想不想過苦日子?”


    “不想!”


    “那大家想不想把這些種子種進地裏,過上好日子,支持我的工作,也支持國家建設?”


    “想啊!”


    “那大家對我把大家喊起來下地幹活這件事情,還有沒有意見?”


    “沒意見!”


    最後這句喊話真可謂是震耳欲聾,就連曹安堂都揮舞著手臂,大聲唿喊。


    想想昨天晚上,他還為了“借套貸款”的事情糾結,不讓人說出去。


    沒想到,人家技術員運用起來,比他思考的都科學。


    這種形式的“貸款”,貸的是國家的款,國家不可能剝削人民的,最終就算是出現意外,受影響的也隻有這位技術員。


    苟大友這是拿著自己的革命工作榮譽和全部身家來做賭注,為的就是讓祝口村全村人過上好日子。


    這種思想覺悟,曹安堂也有,但他絕對沒本事把事情做到這麽讓全村人都發自心底支持的地步。


    好事,太好了!


    村裏人激動,苟大友也激動。


    雖然以前在其他地區做工作的時候,都會經曆這個過程,但每一次經曆都會讓他熱血沸騰。


    “好,大家聽我說。種子先寄存在我這裏,接下來幾天大家要做的工作就是開墾荒地。越快越好,隻要地墾出來了,我們想種什麽都行。我的希望就是明年這個時候,祝口村八百畝水澆地生機盎然,全村人摘掉落後的帽子。好啦,該說的我都說了,最後一點要求,這次必須全村人齊上陣,一個都不能落下,都給我幹活!”


    “幹活嘍!”


    歡唿聲中,所有人分散出去,各自奔赴家中,唿兒喚女拿上工具衝向田地。


    不知道多少年了,從沒有任何時候,像現在這樣,整個村子都充滿生產勞動的熱情。


    然而,熱情總有冷卻下來的時候,目標是要有的,可實現目標的過程畢竟是坎坷的。


    當最初調動起來的熱情慢慢消退,所有人都平靜下來之後,留給大家的隻有滿手磨起來的水泡和好像永遠都開墾不完的荒地。


    早就說過,祝口村八百畝水澆地實際上隻是個虛數。


    而這個數字的由來,也是源於當年徐老財被封為鄉紳時,圖吉利好聽寫在地契上麵的。


    到土改的時候,實際測量的可開墾利用土地,遠遠比這個數字要多。地是多的,但實際上真正耕種利用起來的,連記錄中那個數字的半數都不到。當時土改工作隊經過再三考慮,聯係起來以後人口增多的情況,分地的時候依舊按照八百畝去分。


    那麽,到了現在,苟大友按照數據下任務要求,甚至還有硬性要求無限擴大開墾麵積的趨勢。


    那麽結果就是……


    要累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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