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駐兵團和縣政府警衛連所有空閑人手整裝出發,真可以說是眨眼功夫就感到了縣招待所。


    此時的招待所依舊燈火通明,招待所辦事員站在門口處,望眼欲穿一樣等待著。


    之前韓主任說特派員和偵查員都會來這用餐,這都過了飯點兩個小時了,為什麽人還沒到。


    反倒是縣政府大院那邊亂哄哄的,也不知道出了什麽事。


    正想著是不是招唿後廚大師父再去把飯菜熱一熱的時候,整齊劃一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看到曹隊長和胡隊長轉過街角往這邊跑,那辦事員還想迎上去呢。可一步邁下台階之後,就被隨後看到的景象嚇得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


    氣勢洶洶的大部隊奔跑過來,誰看見了不會被嚇一跳。


    “曹隊長,胡隊長,你們這是?”


    “老劉,後院大門開著呢嗎?後院現在是誰管著呢?”


    “開著呢啊,韓主任家的小舅子花錢租了後院放石料,這會兒正往外搬……哎,你們這是幹什麽啊。”


    辦事員老劉話都沒說完就被胡愛國一把推開。


    曹安堂緊隨其後,兩人一起衝向後院。


    再後方,特派員在招待所正門前站定,大手一揮:“給我圍起來,沒查清楚之前,這裏一個人都不準放走。”


    嘩的一聲,大隊伍分散開去。


    也是沒等真正圍攏到後院那邊,招待所小樓後麵的院牆上,一個腦袋蹭的下縮了迴去。


    “曹老板,出事了!當兵的圍過來了。”


    就憑這聲喊話,還不能證明這裏有問題嗎。


    如果是正當行當,哪會專門派人爬牆頭放哨。


    破鑼版的預警喊話聲,不光是後院裏忙碌的人聽得清楚,哪怕是正在招待所小樓裏穿行的曹安堂和胡愛國兩人也聽得清楚。


    奔跑的途中已經掏出腰間佩戴的盒子炮,胡愛國一馬當先,抬腳踹開後廚的鐵門。


    咣當一聲,後院裏的場景躍然入目。


    偌大的院子裏,少說也有個二十來號人,有站在車後鬥上接貨的,也有肩膀上扛著糧袋子剛從地下防空洞入口爬出來的。


    曹安堂他們一出現,原本安靜的後院登時亂成一鍋粥。


    “跑啊!”


    “打!”


    “都別動!”


    黑暗中不知道是誰放了第一槍,緊接著就是子彈連成線一樣射過來,逼得曹安堂和胡愛國不得不退迴小樓裏。


    他們這邊一退,那邊最靠近後院大門的兩輛卡車迅速啟動,向外開出去。


    外麵聽到了槍聲的縣警衛連連長王成水隻感覺這麽跑實在太慢,直接帶頭攀著牆頭翻進後院裏麵。


    曹安堂和胡愛國再度衝出來加入戰團。


    混戰當中,曹安堂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還能在這看到個無比熟悉的身影。


    “小栓子!”


    那個正抱頭往卡車駕駛室裏鑽的小子,可不就是一年前土改工作結束時,再也找不見的小栓子曹安栓嗎。


    都是在村裏一起長大的孩子,曹安堂可一直把曹安栓當親兄弟來對待,無論以前那小子犯過什麽錯,曹安堂都覺得好好教育教育就行。


    誰能想得到,一年多不見,小栓子竟然給反革命分子當手下了。


    一股怒火衝頭,曹安堂不看旁人,就是認準了小栓子追過去。


    同樣看見了他的小栓子這下是嚇得魂都快沒了,腰裏掛著把槍都忘了拿起來還擊,就是逮住什麽東西,一股腦砸過去,隻求暫時延緩曹安堂追擊的速度,隨後就是趴在卡車副駕駛座椅上,兩條腿還在外麵懸著,就大聲唿喊司機開車。


    轟隆隆,汽車發動機的轟鳴震響。


    就算是卡車啟動了,速度又能有多快,曹安堂幾個箭步追上去縱身一躍,抓住小栓子的兩隻腳使勁往外拖。


    “你小子給我下來!”


    “我不下去,安堂哥,你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小栓子兩隻腳使勁亂蹬,一隻手死死抓著車座椅,另隻手還胡亂從車裏拿出什麽東西使勁往曹安堂身上砸。


    冷不丁的,一張大油布紙蓋住了曹安堂的頭臉,他隻能抬手把東西抓下來,等再看向車裏,登時就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竄頭頂。


    開車的司機不知何時舉起來一把槍,黑黝黝的槍口正衝著他的腦門。


    說時遲,那時快,曹安堂扭著身子往後一翻,兩腳著地,就那麽抓著小栓子的一隻腳,身子緊貼車廂跟著大卡車不停往前跑。


    後麵是王成水帶隊的警衛連,全都是恨不能多生出來兩隻腳加快速度追上去,支援曹安堂。


    車速越來越快,曹安堂心知這麽下去不是個辦法,真要讓車速提高到最快,肯定是要被甩掉的。可恨剛才為了抓住小栓子,配槍扔給了胡愛國,腦筋急轉片刻,竟是伸手把小栓子腳上的鞋扒了下來。


    “手榴彈!”


    扯著嗓子一聲喊,那隻鞋讓曹安堂狠命扔進車內。


    開車的司機就看到一個長條黑影飛進來,腦子裏光迴轉著“手榴彈”三個字,嚇得魂都快沒了,哪還會留在裏麵等死,推開車門縱身往外一跳。


    疾馳的卡車頓時失去控製,擰著車頭拐向另一邊,失控的後車鬥撞在曹安堂背上,逼得他不得不鬆手,連連翻滾出去,躲避碾壓。


    等再抬頭,就隻能看到那輛大卡車衝上磐石橋,撞毀了石頭護欄,一腦袋紮進南湖水渠裏。


    “小栓子!”


    曹安堂急了,快步飛衝過去,站在河邊上往下看,黑黝黝的湖水白浪滾滾,除了那輛快速下沉的大卡車,哪還能看到半個人影子。


    “小栓子,你給我出來!我知道你水性好,死不了。四叔四嬸還在家等你迴去呢,你給我迴來!”


    焦急的喊話聲在夜空中迴蕩,直等到王成水帶領的隊伍,押著剛才跳車的司機趕過來,也始終看不到有誰浮出水麵。


    王成水伸手拍拍曹安堂的肩膀,急聲道:“曹隊長,這裏交給我吧。特派員那邊還等著你呢。”


    “好,王連長。那個墜湖的小子是俺們村的,隻要他不反抗,請你一定要留活口。”


    曹安堂知道事有輕重緩急,現在不是他逮住小兄弟可勁教育的時候,最後看了眼已經平靜下去的水渠湖麵,轉身向招待所的方向走去。


    一場混亂爆發得快平息的也快,這裏三十多頑固分子外加數不清的糧食儲備全部被俘虜繳獲。


    招待所辦事員老劉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在特派員麵前喊冤,大聲申辯他是真的不知道這些人在這裏搞反革命行動。全都是宣教科韓主任安排的,把招待所後院租給他小舅子當做生意的倉庫用。一直都說是做石料生意的,哪知道這一袋袋存著的全都是糧食啊。


    等曹安堂迴歸,特派員第一個迎上去幾步。


    “曹安堂,你認識那個負責這裏的團夥頭目曹老板?”


    “報告特派員,那人叫曹安栓,是我們村的。他姐姐好幾年前出嫁的時候,我還在當兵,根本不知道他和韓主任之間的關係。”


    “韓立國呢?”


    特派員這麽一問,所有人都愣了下。


    折騰快一晚上了,眾人才驚愕地發現,那位宣教科主任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露麵了啊。


    胡愛國恨得咬牙切齒,大聲怒吼:“我就說韓立國那家夥不是什麽好東西,鬧了半天他才是打入我們革命隊伍內的壞分子!”


    這句話惹得那兩位濟南來的偵查員也是麵紅耳赤,之前他們那麽相信韓立國,沒成想會是這樣的結果。


    特派員趕緊揮揮手,製止住胡愛國的怒罵。


    “事情沒調查清楚之前,不要妄下結論。去兩個人到韓主任家裏去看看,一旦找到他,立刻把他帶來見我。其他人收拾戰場,仔細查找詢問,看看有什麽線索指明這些人要把糧食運送到哪裏去。”


    眾人分頭行動,曹安堂也緩過來這口氣,下意識抬手去擦臉上的黑灰。


    沒成想,這一簡單動作竟是被某個掛在身上的東西擋了一下,隨手那麽一扯,就抓到了剛才追捕小栓子時,對方扔出來蓋住他頭臉的那塊油布紙。


    要是一般的廢紙張也就算了,可借著後院裏的燈光定睛一看,曹安堂頓時驚得瞪大了眼睛。


    “特派員,你看。”


    “嗯?地圖!”


    一張油布紙上,墨水黑線簡單勾勒出來的地形圖,大致能夠區分出縣城車站和山路鐵道,某處用朱紅色標注出來一個圈,哪怕是曹安堂、胡愛國這些本地人都看不太明白,特派員卻是一眼看出來端倪。


    “這是津浦鐵路西南延伸線,畫圈的地方時延伸線與主線的交匯處。火車!匪首燕子李三這是打算劫持火車運送物資離開!去查,查一查最近的客貨運列車都有哪幾趟是經過這裏的。”


    特派員大聲命令,原地來迴踱步,又猛的抬頭喊道:“快聯係車站那邊,嚴查過往人員身份。”


    事情發展到現在這種地步,匪首燕子李三的所有行動計劃,算是徹底被大家知曉了。


    分三處地方囤積尋找到的物資,在今天同時運送到津浦鐵路支線和主線的交匯點,劫持火車,裝上物資一路南下,與其他地區的反革命勢力團夥匯合。


    真要是讓對方成功了,天知道會給國家和人民群眾造成多大的損失、傷害。


    現在,物資已經被繳獲迴來,就差抓住匪首了。


    “不行,我們已經比敵人落後了一步,不能在這幹等著,都上車,去車站!”


    特派員帶頭上車,眾人直奔車站方向。


    與此同時,車站辦事處,值班站長李棟放下電話話筒,邁步走出值班室,猛然吹響哨子,片刻間,各處車站工作人員齊齊匯聚過來。


    “同誌們,剛剛收到上級命令,有窮兇極惡的反革命分子,打算在我們這裏上車,所有人都給我打起精神來,嚴查過往乘客。發現問題,第一時間發警報!”


    話音剛落,一聲火車汽笛長鳴由遠及近。


    一列南下的列車緩緩減速進站,站長李棟不再多言,揮手示意眾人去往工作崗位。李棟本人則是拿上探照燈,去往進站口。


    曹縣不算是什麽交通重地,但自從這條津浦鐵路的西南臨時延伸線建成,這裏的外來人口激增,每有列車開過來,整個車站都是人滿為患。


    沸沸揚揚的正門進站口不是李棟的目標,進站口西側二百米左右,一處燈光照不到的鐵絲網圍欄那邊,才是他真正去的地方。


    自打年初開始,這一片的圍欄總是隔三差五被人破壞,李棟帶人修整了幾次,卻始終抓不到搞破壞的人。


    今天聽說有反革命分子從這裏上火車的消息之後,李棟第一反應便是來這邊看看。


    距離人群喧鬧的地方越來越遠,光線也是越來越微弱,等前方變得一片漆黑,根本看不到一點東西的時候,李棟猛然停下腳步,側耳傾聽。


    嘎吱嘎吱,鐵絲網被人鉸斷的聲音何等清晰。


    李棟直接打開探照燈,厲聲怒吼:“什麽人!”


    突如其來的燈光驚嚇到了準備偷摸潛入車站的一群黑衣人,領頭那個反應迅速,第一時間抬手就是直接打碎了探照燈的燈罩。


    可他能滅掉燈,卻滅不了急促響起來的哨聲。


    李棟使出全身力氣吹響哨子,聲音傳揚出去很遠,哪怕是剛剛趕到車站外麵的特派員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出事了,快,進站!”


    等不及汽車挺穩,特派員一馬當先跳下車,距離拉近,斷斷續續的槍聲變得越發清晰,整個進站口也是呈現出無比混亂的局麵。


    車站內的駐紮警衛人員以及大部分值班工作人員已經向著事件爆發點趕了過去,特派員他們拚命擠開人群,往那邊趕。


    眾多乘客受到驚嚇,有往外跑的,也有許多朝著火車那邊奔行。


    人群之中,韓立國一張臉慘白得好似稿紙,就看見曹安堂和胡愛國他們從不遠處飛奔過去,張嘴想要大喊救命,可身後一隻手推著他猛的向前一個趔趄。


    “走,不想死,就老老實實帶路。”


    哪怕是特派員恐怕都想不到匪首李三會狡猾到何種程度,為了上火車,加了兩道保險,讓手下人吸引火力,再挾持韓立國當擋箭牌。


    為了保命,韓立國隻能硬著頭皮隨周圍的人群一起向前走。


    最靠近火車車頭的車門位置,一名年輕的車站工作人員用身體擋住門,大聲唿喊著讓眾人保持鎮定,哪怕是幾百米外的地方槍火聲越來越激烈,他還是認認真真檢查著每一個人的車票。


    也不知道放上車多少個人之後,再出現在眼前的不是車票,反而是一張頗為熟悉的麵孔。


    “韓,韓主任,你怎麽來了?”


    “我帶人來上車檢查,防止反革命分子混上車,讓開,讓我們上去。”


    “哦,哦。”


    那年輕的工作人員下意識讓開道路,韓立國邁步往上走,李三緊隨其後,可眼看就要進入車廂時。


    一個微小的細節,讓那名工作人員猛然意識到了不對勁。


    那人手腕上戴了塊石英表,在這小小的縣城裏,誰能戴的起手表呢。


    “等一下!同誌,你是哪個部門的?”


    伴隨著這句問話,工作人員抬手去拉李三的肩膀。


    狠辣的匪首根本沒有任何顧忌,半轉身時,另隻手上暗藏的手槍悍然扣動扳機。


    片刻的寧靜之後,就是淒厲的慘叫聲爆發。


    還在這邊等著上車的眾多群眾嚇得驚慌逃竄,李三伸手狠狠一推韓立國,進了車廂,轉身反鎖車門,腳步不停直奔車頭駕駛室。


    黑黝黝的槍口頂在列車司機的腦門上。


    “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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