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說?」她沒好氣地又道。


    從她入了辛家大門,他做的每件事都以她為主,替她設想周到,他何必為了一個不愛他的女子做到這個地步?


    「還記得這隻耳環嗎?」他從袖袋取出一隻小巧古樸的金耳環,遞到她麵前。


    「這……」她接過耳環仔細端詳,「模樣相同的耳環我也有一隻,我把它收作珠寶匣子裏……不,其實那耳環不是我的。」


    記憶一點一滴迴來了。「是很久以前,我幫一位大哥哥保管的……」


    「沒錯,你都記得。」他望著她水嫩的臉龐,仿佛又看見了昔日的小女孩。


    他開始說起從前,關於他和她,偶然的相遇。


    「十三年前的某個冬日,在迴姚縣的大街上,有個被打得遍體鱗傷的少年倒在路旁,他想死了也無所謂,反正沒有人在乎——」


    耳邊傳來他低沉悅耳的聲音,地目不轉睛看著他的臉,記憶迅速倒轉,和他一起陷入迴憶之中。


    對,她還記得,那年她七歲,遇見了一個和她截然不同的少年。


    迴憶如同潮水全部浮現腦海,她想起曾經和他有過約定。「誰也想不到,那個屢次被惡霸欺淩的少年,日後會成為一名將軍,最珍貴的東西再也不必小心翼翼收藏,因為已經沒有人能從他手裏搶走任何東西。」灰色的過去堆疊出今日站在高處的辛岩,他的語氣淡然,賀蓮依卻能想象他受過的苦和考驗。


    她未施脂粉的素淨麵孔沒有任何表情,心緒仍在幼年的偶遇和被迫成親這兩件事上轉圈。


    如果皇上沒有降旨賜婚,衣錦還鄉的他循線找到她,她會倍感欣慰,笑著將幫他保管十多年的金耳環還給他,整件事會有個完美的結局;錯就錯在時機不對,多事的皇帝紅線一牽,她成了他的妻子……「你從那個時候開始,就記掛著我?」


    這糾葛說到底,竟是從那麽久遠的從前開始的,一切該算是命運的安排,或是?!緣份的巧合?


    「當年若沒遇見你,就不會有今天的我;我時時刻刻記著許下的承諾,不管是麵臨多艱辛的考驗,都一一咬牙渡過,因為我沒忘記和你的約定。你不會知道,你幼年時對我說過的話、給過我的鼓勵有多麽大的效用。」她搖搖頭。「你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是你努力換來的。倘若你不是個力求上進的人,就算我當年給你再多的幫助和鼓勵,你也無法擁有今天的成就。讓你功成名就的是你自己,不是我。」


    「是你讓我想清楚一些我原本想不通的事,是你帶我走到這裏,如果沒有當初的你,不會有今日的辛岩。」他根深蒂固的想法,不因她的說法而改變。


    「你後悔嗎?你若不曾給過我溫暖,就不必因為一道聖旨嫁入將軍府。」他拋下一個殘忍的問句。


    在血腥的殺戮戰場,他受過無數次的傷,身上分布各種新舊傷疤,他想他的心也不至於太脆弱,能夠坦然接受她的每句心裏話。


    在他眼裏,她是比自己更重要的人,他不想看見她難過,不想她委屈。


    「我後悔嗎?」她迷惘的眼神逐漸清明,定在他線條剛毅的臉龐上。「……我怎會後侮?難道要我看你靜靜死在大街上,而我冷冷走過,視而不見?」


    「你應該後侮,若不是因為我,你可以和屬意的男子成親。」他嘴角揚起,試圖敲碎她偽裝的堅持,她聞言驚詫的瞪著他。他知道些什麽?!他這麽說有什麽含意嗎?


    君懷哥隻是一個小小的刺史之子,怎能和他這個大將軍對抗?辛岩真要對付他,他就隻有挨打的「你想做什麽?」她雙手握拳,小臉寫滿防備,簡直不打自招。


    他微微一笑,她的迴答已經證實了他的猜測,那個人果然存在,而他正是那個罪惡的破壞者。如果他早知道地心有所屬,那麽當皇上問他是否喜歡賀家千金時,他會如何迴答?


    他早知道的話,會舍得放開手,讓她去和別人廝守,然後微笑祝福嗎?


    他做得到嗎?


    微笑化成苦澀,凝結在滄桑的臉上。


    「你不用擔心我會對他使手段,我不是以前就和你約定好了?此生絕不變壞,我說到做到。」


    「約定又如何?說過的話不是不能推翻。」害怕梁家會受到他的傷害,她一時口不擇言。


    「你放心,也許我會傷害天底下的任何人,但絕不會做出讓你痛苦的事。」是嗎?是這樣嗎?她直瞅著他看,奮力想從他眼裏找出一絲心虛。


    她真的可以相信他,如同兒時那麽相信他嗎?


    一片刻之後,她僵硬的肩膀緩緩放鬆下來,懸著的心也變得踏實。


    他的雙眼像昨天一樣帶著深深的情感,她反複尋找,隻看見坦蕩,不見虛假。


    演戲若能演到這地步,她怎麽防也防不了他。


    「我信你。」她說。防人太累,在她成長的過程裏,從來不需要防備誰,這對她來講實在太辛苦「我不會讓你失望。」


    他的話裏夾帶著溫柔,她低下頭,想起他的金耳環還在她手裏。


    「還你。」


    她伸出手,他攤開手接住,卻在看見染著淺淡血跡的耳針時,褪去臉上的柔意。


    命人取來細布條和傷藥,他靜默著替她擦去掌心的少許血跡,再細心上藥包紮。


    「傷口很痛吧?以後別傷害自己。」他嗓音低啞地說。長著粗繭的指頭,不太利落地在布條尾端打上一個小結。


    她沒迴話,看著他臉上不掩飾的情感,她的心房不由自主的為之顫動。


    這男人多傻,昔日的一點小恩惠,就讓他感動終生,真傻,真笨。


    早晨時清風微涼,透過半敞開的窗子徐徐吹進房裏,銅鏡中映照出女子樣貌。


    「小姐,頭發這麽梳可以嗎?」香兒拿著梳子問。


    賀蓮依看看鏡子裏梳著少女發式的自己,和未嫁時相同,香兒巧手為她卷起兩邊的頭發,扭轉成花朵形狀,服貼在頭頂兩側,其餘長發則披散在肩上,不似一般已婚女子梳成髻,她對香兒笑了笑。


    「可以。」不愧是香兒,總是懂她的。昨天一早她自行梳起舊日發式,香兒見了,今天也幫她梳成舊樣式。


    「小姐,別怪香兒多嘴,女子嫁了人,照說是該使譬的。」


    「嗯。」她抓起肩上的長發把玩,不太專心地迴答。


    「那小姐還……」香兒擔心府裏會有人會說三道四,私下批評她家小姐。


    「將軍說了些什麽?」


    「不,姑爺什麽都沒說。」


    「那不就是了。」他都沒有異議了,其他人有什麽資格說話?


    她是在挑戰他的忍耐極限,人都有脾氣,她倒要看一個威風凜凜的將軍,能接受不照規矩行事的妻子多久?


    「小姐,姑爺對你真的很好,你看那一櫃新栽的衣裳,還有這裝滿珍貴首飾珠寶的錦匣,更別說他處處禮讓你,包容你,你何苦為難他呢?!」


    「誰叫他自討苦吃?」她有些賭氣地說。


    以他目前的身分地位,一舉一動皇上都看在眼裏,她始終無法相信他沒有設計皇上賜婚;再者,她也不能原諒自己為成親對象是他而竊喜,這令她對梁君懷產生愧疚,好像自己三心二意輕易背叛了他一她無法坦然接受他的好。


    「小姐,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的小姐開朗又沒心眼,如今全變了。


    賀蓮依似笑非笑道:「香兒,你失望嗎?」


    「小姐還是香兒的好小姐,香兒相信總有一天舒展笑顏。」


    「嫂嫂——」門外有人輕喊。


    「香兒開門。」賀蓮依走到圓桌邊坐下。


    「是。」


    門後站的人是辛岩的義妹顧琴茵和女兒涼雨,門一打開涼雨就率先衝了進來。


    「娘!娘——」小小身子直往賀蓮依撲過去。


    賀蓮依連忙彎下身摟住地。「跑這麽快小心摔倒。」她笑著將她抱上椅子,小涼雨卻還不放手,硬要坐在她膝上,賀蓮依隻好依了地。走在後頭的顧琴茵銜著溫婉的微笑走進屋裏,向賀蓮依行禮。


    「琴茵見過嫂嫂。」


    「不用多禮,請坐。」


    「多謝嫂嫂。」顧琴茵優雅地入座,一派閨秀氣質。


    香兒替她們斟了三杯茶,退下之前瞧了瞧顧琴茵。


    等香兒一退出門外,顧琴茵立即笑臉盈盈地拉住賀蓮依的手。「嫂嫂,手還疼嗎?」


    「不疼。」顧琴茵的過度親昵讓她不太適應,不著痕跡地抽迴手。「琴茵來找我,是不是有什麽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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