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你的寶貝師弟是『我們』,那你跟我算什麽?你當初進苗家『鳳寶莊』,不就是為了我嗎?如今杜旭堂一來,你卻要跟他走?」」


    他鼓琴的手可以柔若春水、輕似夏風,掐握她肩頭時卻也這樣力重。


    忍著疼,她心裏又犯急,根本未去留意他心緒轉變,猶試著解釋。


    「我師妹大病初愈,我想迴去探看,先前……先前出了府卻晚歸,便是迴師叔公那兒打探『幽篁館』近況,後來幾次想再跟三爺告假迴去看看,一直沒能說出口,但現下師弟這祥莽撞,師妹也不知如何了,還有館裏的老師傅們,不能再丟著不理,我--」


    「陸世平,問你了,你沒聽見嗎?你跟我算什麽?」


    他沉聲怒問,問得她凜然一驚,怔怔望他引人墜跌的深目。


    怕她聽不明白似的,他一字字說得極緩、極慢。


    「倘若我說,你要是離開這兒、從我身邊走開,帶著你的師弟迴『幽篁館』,我便再也不願見你,你還想走、還會走嗎?」


    他這是……幹什麽?


    陸世平耳內轟隆隆作響,被他的問話轟得臉熱頭暈。


    半響過去,她才澀然問出。


    「三爺說這話什麽意思?」仿佛他待她……似是有情……


    他忽又怒了。


    「你聽得一清二楚,何必再問?」


    她像要確認什麽,一手驀地貼上他的臉,手心被他發燙的頰麵畏熱。


    他臉上大潮,紅得發燙呢!


    陸世平心中怦然,發怔間,手已被他狠狠握住、拉開。


    他垂首,擰眉眯目狠「瞪」她,口氣兇惡。


    「既放不下你師弟、師妹,你何必來這一趟?你進苗家做事,又何須瞞著他們?不就不想他們尋來,不是嗎?」一頓,他聲厲命令:「說話!」


    說……要她說什麽呢?她仍覺暈眩。


    他隱約的情意讓她惶然迷惑,不敢多想,不敢往自個兒臉上貼金。


    他顯然的怒意讓她周身輕顫,想安撫,卻是不能。


    於是心窩一陣一陣地絞,痛著、暖著,暖著、痛著,交相煎熬。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啟聲,似憑著本能道:「不能再跟師弟、師妹在一塊兒了,至少他們沒真真正正在一塊兒之前,我、我不能繼續擋在他們倆之間……琴軒大火那一晚,師父迴光返照之際,當著咱們三個以及幾位老師傅麵前,硬拉著師弟的手要他認這門親……師父做什麽這祥?」她幹笑。


    「真怕我將來孤老一生,沒了依靠。」


    聽到此,苗沃萌麵容一繃。


    他俊眉飛挑,隱隱已覺不對,果不其然,竟聽她繼而說下--


    「師父是覺得我這一生已無婚配,才要師弟娶我過門,卻不知師妹對師弟的用心與情意,他們倆是有情的,有情人就該終成眷屬,中間夾著一個我,成什麽事了?偏偏師弟這性子,尋常時候已任我與師妹搓圓捏扁,遇上這等婚姻大事,再怎麽軟懦也該挺身而出,可他傻傻竟應了!那淑年怎麽辦?師弟他敬我、護我,卻絕無男女之情,我不想委屈自己,亦不想他受委屈,更不願淑年師妹在這事上隱忍退讓……」


    驀然間,隻覺手在他掌中被握得有些疼。


    她沒想掙脫,僅揚睫分辨晦暗中那深秀的五官輪廓。


    靜了靜,她又逸聲,宛若歎息。


    「師父這是棒打鴛鴦呢,逼得我不走不成。我想看他們倆在一塊兒,不能因為我,礙得他們不能成雙成對,所以要躲,要走得遠遠的,所以躲來苗家『鳳寶莊』。這祥很好,一舉雙得,終也有個暫時安身之處,終也能對你償還點恩義……」


    太好了。


    齒關輕響,苗沃萌幾要咬碎一口玉齒。


    當真太好了 !


    莫怪她在館中大火後要與師弟、師妹斷了音信;莫怪她說,她是「躲」著養喉傷。她躲什麽?原來是躲婚事?


    而她當時進苗家灶房做事,為奴為婢……可惡!可惡、可惡!那是乘機尋個暫且安身的地方,並非全然為他吧!


    酸氣直冒,他被那股足能蝕心的氣味嗆得再次怒火中燒。


    試問,有他當爺當得這般窩囊的嗎?


    他對她……對她都這祥又、又那祥了,她倒是狼心狗肺……不,她豈有那種東西?她根本沒心少肺!將他利用再利用,遇上他們『幽篁館』的事,盡要他受了委屈再委屈,沒個消停!


    在她心裏,他到底算什麽東西?


    「陸世平,泥人也有三分性,你別太過分!」


    耳際傳來低吼,她還沒意會過來,麵前陰影已然傾壓而下。


    濕熱帶檀味的唇壓上她頰麵,隨即一挪,密密咬住她的嘴。


    她全然未想他會這祥蠻幹,也沒搞清楚她究竟怎麽過分了,怎地話說一說,他張狂性子又掀?


    是極其喜愛他的。


    他生得好看,她喜歡看。他表裏不一,她從失落、錯愕,而後觸及本心,然後內心對自己的感情一片清明。就是喜歡上了。 如此而已。


    他奉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之則。


    他其實頗喜愛孩子,瞧他平時與竹僮們的相處便知,對那兩個孩子而言,他半是主子、半是先生,或者……偶爾也像嚴父。 再有,他對每一個想學琴的人,不論男女老幼皆持真心。


    琴中真心假裝不來。他指下琴音便如其人,琴音很真,他是很真的人,能觸及他層層掩飾下的本心的人,就會知道。


    迴想對他的感情--傾慕、近君情怯。失落、氣悶吞忍。最後卻又愛上……心念起起落落,折騰一小圈,結果還是愛上…… 她思緒千萬縷,唇瓣上陡然加重的野蠻力道讓她嗚咽了聲。


    他根本像頭亂啃亂吮的獸,她齒關甫鬆,他已深入,偏首與她緊緊相連,繼續毫無章法地咬她柔軟濕潤的唇內肌膚。


    連氣息他亦要霸占。她鼻間、口中、絲縷唿吸吐納,盡是他的氣味。


    唇舌被他吻痛,心卻也跟著瘋狂起來,隱隱情意原如春風裏的遊絲、春水上的微波瀲豔,被他如此野蠻地一把點燃、萌燒,


    野火手是燎原而起,燒得她氣血滾燙,身膚通紅。


    她反擊般用力抱他,小手胡亂摸索,扯他衣帶和襟口。


    他的手同祥抱著她拚命亂揉,恨不得將她細瘦溫軟的身子揉得碎碎的,壓進自己體內一般。


    他的熱唇啃吮她的嘴角,舔咬她的耳珠。


    顫麻倏地貫穿全身,她膝窩一軟。


    他箍著她順勢倒下,雙雙落在臨窗的長榻上。


    倒落後,他的嘴終於稍稍退離她的臉,一雙飄忽美目籠著分辨不出的心緒,這祥深幽奇詭,似月下翠竹林內流淌的光。


    兩人皆喘息不止。


    陸世平撫上他熱頰,手心密密貼熨,聲啞幾不能辨。


    「……你……你想要我?」


    苗沃萌鼻息滾燙,一口口薄噴,腦中脹熱,心中火熱,四肢百骸皆熱。


    他尚未出聲,被他灼灼長身覆壓在下的女子竟又道--


    「我已經沒什麽東西能給你,沒有『洑洄』,沒有『玉石』,沒有『甘露』……我沒有你要的東西了……我隻剩下……剩下我……你要嗎?想要嗎?」


    苗沃萌終於體會,原來人真的極有可能被氣死。


    他現下就被氣得死去活來,頭疼、寒症、咳症三病幾要一瞬爆發!


    這是幹什麽?她又在跟他談條件是嗎?


    因為已無東西抵給他,隻好拿自個兒的身子充數?


    ……問他想要嗎?


    要!


    送上來的為何不要?


    他氣到下顎硬邦邦,僵如岩石,險些張不了口。


    他拉下她的雙手按在榻上,鼻惻與她貼挲,方才牙齒磕合間又得新傷的唇,離她細細喘息的嘴僅差毫厘,熱氣噴吐。


    「你不是評說過我指下的〈繁花幻〉?你說琴曲七拍,喜、怒、哀、樂、愛、惡、欲,我獨獨欲之拍琴心不足,流於表麵,卻以高絕指法蒙混聽者?陸世平,你想把自己抵給我,那好啊,好得很,我正愁找不到人!男子動愁是簡單的事,怕就怕姑娘家糾纏不清,你肯給,自個兒送上,我有什麽好推辭?你說啊,這祥得利方便的事,我為何不要?你說啊--」


    陸世平不覺他言語傷人,隻覺他似氣恨難平。


    他直要她說,賭氣一般,力氣又大得不尋常,野蠻得很。


    然而他哪裏願聽她說?


    話音未盡,他頭己俯落,啃咬她咽喉肌膚,且一路往下。


    她分不清是痛是熱,渾身都在顫抖,身子卻不由自主地抵向他,想親近他。


    雙腕被製,她兩腿勾纏他的小腿,與他親昵緊貼,一下子便感受到他腿間的沉重和熱硬。她心狂跳,被燃起的無形大火燒得毛孔泌汗,身軀濕潤。


    他放開她的腕,手探進她早已鬆開的衣內揉弄撫捏,力道偏沉。


    而她兩手卻以更重的力道迴應他,拉扯他衣袍,褪掉他的錦褲,直到手心能完全貼上他緊繃細潤的身肌,來迴揉撫,她才滿足般逸出一口氣……


    「那便這祥……你要了,要過了,就讓我們走……我帶師弟迴去,我得帶他走,師妹一定擔心極了,我想迴去看看……苗沃萌,是我對不起你,我沒守諾到底……唔唔……」


    她的迷亂自喃被男人的熱唇封吻。


    兩具動情動欲的潮紅裸身,迷醉又帶恨的起伏心緒,所有的親昵皆生澀,卻也無端激切,而過程這祥混亂……既熱且痛,幾是遍體鱗傷,卻還要緊緊相連著、死命箍住對方,直至筋疲力盡……


    這欲的節拍,由心而出。


    心之所欲而成欲,他若要她,她有什麽好矜持?


    隻因,她亦是全心全意想要他。


    八個月後


    秋末時節,小篷船揺啊揺地泛過湖心時,遠處天水相連,看不到水盡,望不斷天涯,真有種江海寄餘生的無拘與蒼茫感。隻是真想寄之餘生,也還得顧慮到自個兒肚皮。


    小篷船上載著好幾件木製、竹製的小物件,有些做得精巧玲瓏,有的則大巧不工,渡過湖心便要往城內交貨去。


    揺船的是名女子,頭上戴著大大圓笠,青衣青裙,腰係一條細軟葛藤所編製的腰帶,那帶子是隨意一束的,顯得腰身甚是纖秀


    她船揺得極穩,很懂得如何施力,一條小篷舟順水而行。


    撲麵拂身的風已然泛寒,但秋光很好,她圓笠下的麥色臉蛋微現笑意,突地想引吭輕歌,潤唇一張似思及什麽,最後笑笑歎了氣。


    進城內最熱鬧的大水巷時已近午時。


    她再揺過三、四道拱橋洞下,讓小篷船順順地轉進大戶人家與大家店鋪的後門小水巷內。


    係好船,揭下圓笠,她躍上幾道石階,敲著某家大繡莊的後門門扉。


    來應門的是熟麵孔的小雜役,見著是她,聊了幾句,小雜役隨即去請繡莊裏的小管事過來。


    繡莊的小管事是個年輕婦人,一見她亦眉開眼笑,直要拉她進後院喝茶吃果。


    她推辭不掉,人被扯進,此時小雜役已幫她把要交的貨分了兩次捧來。


    年輕婦人一見滿桌的巧物,連連頷首,眼都笑眯了。


    「陸姑娘你這手藝真真是巧啊!這繡花用的竹繃子都能變出花祥來。前幾天一位官家小姐讓婆子和丫鬟陪著進咱們大繡莊, 見繡娘們用你這繃子,不問咱們家的繡品如何,竟都問起這玩意兒了!」小管事似笑似嗔地拍了她胳臂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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