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之前來找過朱先生,所以就直接到了朱家門口。門未關,朱小魁迎了出來,颯然笑道:“爺爺說有貴客到,兩位大俠,請進。”


    吳修和韓東來抱拳,韓東來道:“我們叫你小仙師,是不是應該跟你爺爺叫老神仙?”


    朱小魁笑道,“叫什麽都可以,我爺爺並不拘泥這些。”


    朱小魁將二人領進家門,前屋比較雜亂,放的都是跟朱家從事的行當有關的物件,朱小魁掀開門簾,就是另外一種景象了,一個偌大的院子中間有顆香樟樹,走進院子頓覺樟香四溢,沁人心脾,人也精神了幾分。院子一邊的躺椅上,躺著一個青衫老者,抽著旱煙,騰雲駕霧,看到吳修和韓東來進來,便起身相迎,“兩位小哥,咱們又見麵了。”


    吳修和韓東來一起抱拳,吳修道:“晚輩見過朱先生,上次實在是太忙,按理說朱先生忙了幾天幾夜,是要親自送送的。”


    朱先生搖搖手,道:“什麽先生先生的,都是鄉親們抬舉,小魁,搬兩張椅子過來,再去泡兩杯茶。”


    院內,朱先生坐在躺椅之上,對麵是吳修和韓東來,朱小魁端來茶水,不是什麽好茶,卻是本地尋常人家都喝得起的。朱先生抬了抬煙袋,“嚐嚐?”


    吳修擺了擺手,“這個真不會。”


    朱先生笑著用一隻貢香點上煙絲,又將那隻青煙嫋嫋的貢香插在了躺椅之上,深深吸了一口,問道:“你們是江湖人?”


    吳修迴道:“算是半個江湖人。”


    朱先生磕了磕煙袋,“那也算是了。不過人在江湖走,還是小心為妙。一個黃三多不能把你怎麽樣,可是以後的王三多李三多呢?你覺得你們武功夠高?身法夠好?打敗了一個黃三多,就把自己當作江湖大宗師了?”


    吳修和韓東來被這言辭犀利的質問問的啞口無言,韓東來略有不喜,“朱先生,我們今天是來登門道謝的,如果沒什麽事情我們就先走了。”說著,就要起身,可是被吳修一巴掌按了下來。


    朱先生笑道,“怎麽,江湖大俠連這點氣量都沒有?”


    吳修抱拳道:“朱先生,我們隻是初涉江湖。先前我們是大魏士兵,隻知道戰場殺敵,可是離開軍隊以後,遇到一些不平事,我們看不下去,還是想管一管。我們也知道這世界上有很多很多高手,我們在戰場上磨礪出的一些殺人技巧可能在他們眼中稀鬆平常。”他頓了頓,“比如朱先生你,可能就是個不出世的高人。”


    朱先生笑道:“我啊,就是一個老人。”他問道:“你們兩個以後是返迴軍旅,還是繼續行走江湖?”


    吳修道:“我這位兄弟要迴老家,我還要走一走,事情辦完了也要迴到家鄉。”


    朱先生歎了口氣,“可惜了。何不拜入山門,山下和山上的都可以,學一身本事再去闖一闖江湖也好。有那麽好的兵器,可不能埋沒了。”


    吳修笑道:“謝前輩提醒,還是等等看吧,暫時還定不下來。”


    韓東來一直打量著朱先生,忽然問道:“你是什麽人?就是個會做法事的唱道先生?”


    朱先生朗聲笑道,“想必我說是,你們也不會相信。總之,現在跟你說話的就是一個多吃了幾碗飯的唱道先生。”


    吳修點頭道:“朱小仙師的手段我們是見過的,朱先生就不要隱瞞了。”


    朱小魁在一旁早就想說話,傲然道:“我爺爺呢,這麽說吧,是普通老百姓口中的神仙,是山上修士眼中的前輩,一百年前的江湖中,是鬼道宗師!”


    朱先生咳了兩聲。


    韓東來問道:“跟那個黃三多一樣?”


    朱小魁並不想再插話,可是又忍不住道:“他啊,在我爺爺眼裏算是末流中的末流。可你們不要覺得鬼修聽上去不太好聽,甚至有些恐怖,但也是四道之一哦。在我們眼中,隻要心不壞,修什麽都無所謂的。”


    韓東來看不慣朱小魁一臉欠揍的表情,“反正我是不會修什麽鬼道的,成天與鬼魂打交道,瘮得慌。”


    朱小魁正要跟韓東來辯論,朱先生又咳咳兩聲,“小魁,去前屋看看,有沒有人找,開春了,死的人多。”


    朱小魁瞪了一眼韓東來,悻悻然離開,臨走還不忘朝韓東來吐了吐舌頭。


    朱先生道:“我這個孫子雖說過了弱冠之年,不過還是有些稚童心性,兩位莫怪。”


    吳修問道:“朱先生,什麽是四道?”


    朱先生有些詫異,問道:“你們兩個當真一點不知道這些?那你們的兵器從何而來?”


    吳修道:“我的槍是戰場上的戰利品,我兄弟的劍是一個狐妖所贈。我們初出江湖,對山上山下的事情隻知皮毛,你剛才說的我們都沒聽過。”


    朱先生又拿起夾在藤椅上的煙袋,又是同樣的動作點燃,深吸一口,“那我就給你們說道說道。”


    他磕了磕煙袋,繼續道:“四道就是山上宗門中四個修行流派,分別是仙道,魔道,妖道,還有鬼道。叫法上不一樣,修行法門也不一樣,但最終的目的都是想成為老百姓眼中的大神仙,唿風喚雨,無所不能。四道中以仙道為首,修士也最多,魔道次之,妖道最神秘向來不太過問世事,我鬼道最是落寞,人才凋零。關於這山下的人間江湖,大多以江湖武夫為主,屬於同一個流派,無非就是用劍的用刀的用拳頭的,沒什麽好說的。”


    韓東來問道:“老前輩,以你的手段屬於什麽級別?比那黃三多厲害多少?”


    朱先生笑了笑,“怎麽,你要試試?”


    “不敢,隻是問問。”


    “黃三多隻是一個修為低下的鬼道修士,剛入門而已。你們兩個任何一個,使點勁就可以將其打敗。”


    吳修問道:“這其中應該有境界劃分吧?”


    朱先生道:“沒錯,山上的境界劃分還是非常明細的,境界之間有著雲泥之別,前五後四,前五境為培存知靈神,後四境為問道無如意。山下就沒這些規矩了,無非就是什麽煉體,龍息,開穴,合脈,化罡,意動,無雙,化境和傳說中的歸真、神相,不過山下的規矩比較雜亂,也沒有什麽體係,叫法也都不一樣。”


    吳修道:“原來還有這麽多說法,不知道我們作為練武之人,是什麽境界。”


    韓東來道:“這第一個煉體我覺得我肯定是了,這些年我們除了幹這個也沒有幹什麽別的。”


    朱先生笑了笑道:“的確,你們的身體自然不差,唿吸之法也靠戰場磨煉了出來,應該是開穴這個境界,現在你們需要武學宗師指導,要不然很難更近一步。”


    吳修道:“朱前輩說的其實我也知道一些,小時候我村裏有個老大爺,應該是一個隱退的江湖人,我的一身拳腳功夫就是他教給我的,他還跟我說,要想成為真正成為大宗師,首先要淬煉體魄,唿氣如龍,力拓穴位,遊於經脈,氣沉丹田,合脈為海,化氣為罡,以罡為攻,心隨而意動,意動而神遊。至於後麵朱前輩說的無雙和化境,還有傳說中的歸真和神相我就不知道了。”


    朱先生點點頭,“看來教你拳腳功夫的那個人是個行家,至於無雙和化境,不能說是什麽特定的境界,等你到了意動境,就知道後麵的是什麽意思。真不上山修行?”


    吳修搖搖頭,“暫時還不能,還有一些事情要做。”


    韓東來一直若有所思,問道:“那是山上修士厲害還是我們這些練武的厲害?”


    朱先生思量了一番,搖搖頭,“這個,我並不能給出答案,也沒有答案。”


    韓東來問道:“這天下的江湖都是同一個江湖,難道就沒有分出個勝負?”


    朱先生笑道:“這小打小鬧是天天有,高人打架也是月月有年年有,有贏的有輸的,有傷的有死的,不能說今天江湖武夫輸了就說明跟他打架的山上修士的本事更高了,更不能說明天山上修士輸了就說明跟他打架的江湖武夫的本事更差了。”


    韓東來不解問道:“為什麽?”


    朱先生語速極快的答道:“因為雙方都有輸有贏,都有生有死,非要分出個高低,請問這位長的像女人的少俠,你怎麽分?”


    韓東來翻了個白眼,“讓境界最高的兩個人打一架不就得了!”


    朱先生嗬了一聲,“少俠,你去給我找兩個境界最高的,讓他們打。”


    韓東來便不再說話,但還是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


    氣氛略顯尷尬。


    吳修笑道:“前輩莫怪,我這個兄弟就喜歡與人鬥嘴。不過前輩,晚輩還有一件事想問,你作為鬼道宗師,為什麽要隱居山下,而且偏偏還在這樣一個小地方?”


    朱先生眼色深沉,卻是淡淡道:“因為在這裏沒有人找我打架,也沒有人跟我勾心鬥角。”


    吳修點點頭,問道:“前輩的境界一定很高吧?”


    朱先生又點了一口煙,深深吸了一口,“怎麽?想拜我為師?”


    吳修搖搖頭,韓東來也是看了看天,吳修道:“前輩是山上人,我們都是山下人,我們年輕之時就從了軍,如今天下大勢已定,我們便不會在戰場打生打死了,這人間生活我們還要多看一看,多走一走,多過一過,暫時都不會上山修行。”


    朱先生也點點頭,“是啊,趁著年輕,是要多走一走。”


    朱小魁這時候走了過來,問道:“爺爺,我什麽時候可以出去走一走?”


    朱先生再一次磕了磕煙袋,“你走了,誰來伺候你爺爺?”


    朱小魁道:“爺爺身子骨硬朗著呢,一個人就可以了。”


    朱先生往後躺了躺,“你本事還不濟,出去了我怕被人打死。那我朱家就真絕了種嘍。”


    朱小魁正要反駁,朱先生卻說道:“先待著吧,等你境界夠了我就放你滾。”


    朱小魁歎了口氣,有些失落。


    吳修和韓東來站起身,吳修道:“朱前輩,謝謝你今天告訴我們這麽多,以後我們行走江湖一定會小心為上。我們就先告辭了,以後有機會一定來看望前輩。”


    朱先生已經微微閉上了雙眼,“是啊,命是最大的本錢,可不能死了,死了就什麽都沒有嘍!”


    吳修抱拳笑道:“謝前輩提醒。告辭!”


    朱小魁將二人送到了門口,吳修見他有點落寞,就道:“朱小仙師,其實不用如此傷心,你有個這麽好的爺爺,我們真是很羨慕你,你爺爺說的不錯,等你境界高了修為強了,再出去行走江湖也不錯啊。畢竟你還小嘛。”


    朱小魁點點頭,又咧嘴笑道:“那以後江湖再相逢嘍。”


    “好!江湖再見!”


    二人還有一件事,那就是多買些米麵糧油迴去,今天正好是熱集,便悠閑的逛起街來。


    朱家大院子內,朱小魁蹲在朱先生旁邊,手拿一節小炭,在地上畫著看不明白的圖案,每每畫完那圖案便金光一閃,然後漸漸消失,但朱小魁樂此不彼,畫了一個又一個,身邊的朱先生躺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像是死去了,朱小魁問道:“爺爺,為什麽要跟他們說這麽多。上次有幾個人來拜訪你,你可是閉門謝客的,這次還邀請他們來。他們兩個比較特殊?”


    朱先生沉默了一會,懶洋洋道:“那個姓吳的是個可造之才,心中藏有大氣象,很久沒有看過資質那麽好的年輕人了。那個姓韓的雖然差了點,但是一身的劍意還不錯。兩個人如果上山修行,姓韓的比姓吳的強點,如果走武學這條路,姓吳的強點。總之各有所長,這兩個人心都不壞,我也是為了你結個善緣,為了你以後行走江湖多幾個朋友。”


    朱小魁癟癟嘴,“江湖這麽危險,我都靈動境了,你都不讓我去,他們才剛剛開穴,就能保證他們不死了?”


    朱先生睜開眼睛,“誰說他們剛剛開穴了?”


    “你啊,你們在後院談話我在前屋都聽到了。”


    朱先生坐了起來,喝了一口剛剛朱小魁泡來的濃茶,“那是說給他們聽得,特別是哪個姓吳的,稍加指教,便是可以合脈為海,似乎化罡也不會遠了。”


    朱小魁眨了眨眼,歎了口氣,“怪不得,上次黃三多輸的那麽徹底,他用的可是陰兵符,雖然品階不高,對付兩個低端武夫那是綽綽有餘的。對了,爺爺,你看過他們的兵器了嗎?”


    朱先生點點頭,“看過了,那把槍不是凡物,是山上的東西,但被隱蔽了氣象。那把劍我認得,是個野修的成名之物。”


    朱小魁問道:“爺爺破不了隱蔽的手段?”


    朱先生道:“用點手段當然可以,可是我為什麽要去破?再說,現在他境界太低,萬一被人看出來,殺人奪寶,豈不是害了他。”


    “爺爺,我想出去。”


    “去哪?”


    “闖蕩江湖!”


    “一邊待著去!”


    ……


    傍晚時分,兩人拉著采購而來的東西迴家,期間,韓東來非要去一趟衙門,果然,大門敞開,在裏麵辦事的百姓很多,基本上都由那個文書主持,兩人會心一笑,看來千方鎮是真的變了模樣。迴到了家,依舊是冬梅做飯,一家人吃完了飯,老夫人拿出了這幾天緊趕慢趕做出來的千層底布鞋非要兩人試試合不合腳,兩人隻好脫鞋試鞋。不過韓東來的那雙實在是小了,但也是笑哈哈的收了起來,吳修的這雙正合腳,穿上去很舒服。


    明天吳修就要離開,所以就包在了牛皮包裹裏。


    院子裏吳修和韓東來一起搬來了石板做了一個小桌子,用泥巴做了四個小凳子,四人就坐在院子裏賞月,吃著韓東來賣的點心,喝著千方鎮尋常百姓人家都喝的起的茶水,先苦後甜,很有一番滋味。今天月圓,夜光如水,黃冬梅穿著韓東來買來的新衣服,碎花的裙子,很美。


    走之前,吳修有些話要說。


    吳修開門見山道:“老夫人,我明天就走了,有些話想說。”


    老夫人似乎早就料到,“說罷。”


    “其實主要是關於冬梅的婚事,我想,如果冬梅願意嫁給韓東來,這件事就這麽定了吧?”


    冬梅有些羞澀,微微低下了頭,麵色微紅。


    更加好看了。


    韓東來有些緊張,兩眼放光,似乎等這一刻很久了。


    但畢竟事情還是要老夫人同意,所以兩人都沒有說話。


    老夫人道:“我老了,有些事情還是冬梅自己做主吧,但是有些話要說清楚,我黃家就這一個獨苗,無論是誰都不能欺負我家冬梅,更不能嫌棄她,還有一件事,那就是我黃家無後,以後生的孩子有一個要姓黃。”


    吳修看向韓東來,韓東來點點頭,他道:“老夫人這個你放心吧,我也是這麽合計的。”


    吳修看向冬梅,笑道:“那冬梅呢?你是什麽意思?如果你還是有些擔心,我今天就可以跟韓東來約法三章,以後他要是違約,我就給你做主。”


    冬梅挽了挽落在鬢角的秀發,輕聲道:“我隻擔心奶奶,別的,別的就沒有什麽了。”


    吳修朝韓東來聳了聳肩,示意韓東來說話。


    韓東來平日說話挺利索,今天倒是支支吾吾的不成章句,“我,我,我都聽大哥的,聽老夫人和冬梅的,留在黃家村也可以,去我寒山郡也行,不過每年清明節都要迴來一趟,給老四,不黃四哥,不不,給爹爹掃掃墓。”


    爹爹兩字的聲音極小。吳修都有些忍不住笑出了聲。


    這輩分真夠亂的。


    吳修點點頭,轉頭問老夫人,“老夫人,你的意思呢?”


    老夫人點點頭,“我就留在這裏,你們兩個出去闖你們的,有時間迴來看看我就行。”


    “不,我絕不離開奶奶。”冬梅急道。


    韓東來又道:“我都聽冬梅的。”


    老夫人歎了口氣,“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你跟我這個老婆子待在黃家做什麽,跟你丈夫迴韓家,好好過日子。”


    冬梅道:“不,奶奶如果不跟我走,或者攆我走,我寧死都不嫁。”


    這就有些難辦了。


    不過韓東來道:“老夫人,冬梅,先別著急。這樣,我們都不離開,就在這裏陪著老夫人,住一起也好,在旁邊再蓋房子也好,總之不會離開老夫人太遠。”


    老夫人問道:“我聽說你要迴家重拾家業,重振你們韓家,那些都不做了?”


    韓東來道:“做,肯定做。不過眼下要以老夫人為主。”


    冬梅也點頭道:“奶奶,你把我養大,我絕不會離開你。”


    老夫人歎了口氣,“大男兒沒點抱負可不行。有些事說做就要做,不能拖。”


    這就真難辦了。


    四人沉默,吳修也沒有萬全之策,必須要等一個人退一步才好。


    老夫人又是歎了口氣,“好吧,我也老了,趁著能動也想出去走走,我與你們迴寒山郡,但是一定要答應我,以後每年都要迴來小住幾天。”


    韓東來咧嘴笑道:“這個當然了,即使您不來,我們也會迴來的。”


    冬梅微微底下頭去,不再說話。


    事情終究是個好結果。


    吳修問:“選個什麽日子辦事?”


    冬梅就道:“吳大哥,我希望我們成婚那天你能在場,我們等你。”


    韓東來有些著急,“老大要去很遠的地方,一時半會也迴不來啊。”


    吳修思量道:“這樣,事情順利的話六月過後我就開始返程,七月基本能到寒山郡,七月末如果我不能到那就說明我到不了了,或者是…總之,你們八月初半婚禮吧。”


    韓東來點點頭,“也好。我們還要在黃家村住一段時日,等天氣暖和再出發迴寒山郡,迴到寒山郡還要購買房屋,置辦一些東西。八月份剛好能忙完。”


    四人都附議。


    夜已深,總算是解決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這天夜晚,吳修睡的深沉。


    第二天早上一大早,吳修便聽到院子裏叮當噗呲的響聲,原來是老夫人和冬梅正在做一種當地人才會做的烙餅,這種餅很薄,很硬,耐儲存,兩人忙的不亦樂乎,總之,一整袋白麵做出的餅就那樣晾著,等徹底涼了之後便會包起來。吃過了豐盛的早飯,在大家的千叮嚀萬囑咐的言語中吳修牽著馬,走出了院子,韓東來堅持要送,於是兩騎並肩而行。


    一路沉默,仿佛都有些提不起精神,更不想說話。


    一切盡在不言。


    走了幾裏路後,韓東來終於忍不住了,到了那處和黃三多打架的地方,他說道:“老大,你一直沒告訴我你此次要去做的事情,所以我就不問,但是,我知道是個很危險的事情。”


    吳修點點頭,“好好對待老夫人和冬梅,如果我迴不來了,我們兄弟五人就剩下你了,好好活下去。”


    韓東來眼睛泛紅,問道:“老大,不去不行嗎?”


    吳修搖搖頭,“不行,你知道的,這就跟戰場殺敵一樣,你不可能拒絕,再說,我既然知道了這個任務,也答應了這個任務,就要去做到,做不到可能就會死。”


    韓東來歎了口氣,“老大,你一定要來喝我的喜酒。”


    吳修重重的拍了拍韓東來的肩膀頭,“隻要不死,我一定來!”


    “老大,一路保重。”


    “好。”


    “再見。”


    “再見。”


    “抱一下吧。”


    “……好吧。”


    …………


    一人一騎。


    一路向北。


    一邊看山看水,一邊觀人觀物,順便闖蕩一下江湖,雖然隻是半個江湖人。


    官道,馬上。


    吳修想起那天朱先生說的武學境界,煉體,龍息,開穴,合脈,化罡,意動,無雙,化境還有歸真和神相,雖然小時候便都了解一二,但都隻是皮毛。自己的身上的刀疤雖然並不好看,但好歹在戰場上熬出了一身堅韌的體魄,在一些生死廝殺中學到的唿吸之法,似乎就是龍息境。不過對於開穴,他隻知道人的軀體有奇經八脈,具體如何便不知道了,也不會開拓這些穴道的方法。看來有時間、有機會還是要找個江湖宗師討教一番。


    一人一馬,緩緩行走於官道之上,經過了洛城吳修也無心下馬,隻是遠遠的看到了那個高高的城牆,城牆之上彩旗飄舞,大門之外行人絡繹不絕,看規模是要比經過的幾個郡城要大太多太多,隻是不知道跟北邊那個國都許都相比怎麽樣。吳修調轉馬頭,走入幾條岔路中的一條,也屬於官道,他懷中有從千方鎮購買來的大魏堪輿圖,是絕對新的無疑了,因為邙山以西的大宋國土也畫在了其內,足足的花了他十兩銀子,沒想到一張堪輿圖就能夠讓小戶人家吃半個月的白麵饅頭,還真是貴的離譜。不過,這些堪輿圖都是賣給那些一擲千金的江湖豪客和那些商家,普通老百姓拿著這個隻能是迴家糊牆。吳修攤開羊皮製成的大魏堪輿圖,數了數自己走過的地方,從邙山腳下的魏營出發,一直往大魏西邊走,第一個停留的地方在運水郡,在運水郡的風華樓喝了花酒,還幫了那個紅倌兒寫了一封給文若的書信,在出城之際碰到了一場似是計劃的刺殺,那個姓陳的年輕將軍為了救那個叫靈兒的美麗姑娘用胸膛接下那個叫唐三笑的暗器,那個韋姓長袍老者好像功夫不弱,還有那個樵夫和村姑模樣的刀客。在新月郡外碰到了何健誠和二龍山黑風寨的一眾綠林好漢,那個黑風寨的寨主劉大龍,雖然功夫低,但為人豪爽,以後有時間要跟他喝酒,還有那個化成人形的狐妖張小蓮,應該就屬於四道中的妖道修士了,她為了愛情和何健誠鬧的有點不愉快,不過最終都解決了,何家也重迴了正軌,不知道此時的何健誠,是否已經化解了心中的怨恨。在那個靜謐清新的清風鎮送走了曹家母親,認識了那個氣宇軒昂如謫仙人一般的讀書人曹家瑞,他的理想是中得三甲頭名,要做個好官。在千方鎮黃家村給黃二辦了葬禮,給黃家的房子上上下下都修葺了一遍,跟一個叫黃三多的鬼道修士打了架,還殺了鎮吏,還給了千方鎮一個太平,認識了鬼道宗師朱先生和他那個朝氣蓬勃總是喜歡咧嘴而笑的孫子朱小魁,最重要的是解決了冬梅的婚事,死去的黃二應該可以瞑目了吧。


    希望一切都好吧。


    這一路吳修並不想停留,隻想趕路。反正馬上有黃家老夫人和已經算是半個弟媳的黃冬梅做的烙餅,整整一大包,可以吃很長時間的了。


    流霞郡在大魏的版圖上應該屬於東部,不過在中東部,還是一路向北,不過越往北走,便多群山峻嶺。大魏地勢從北向南,北高南底,北方多群山,西北甚之,比如吳修的家鄉樊城遠在西北一隅,樊城再往西北便是那號稱十萬的大山,南方多丘陵平原,東南甚之,這也是就藩東部的魏王常年襲擾大宋的根本,因為後方有大片的良田,沃野千裏。去往流霞鎮的這一路,雖然漸漸多山路,但都不能算是崎嶇險路,馬走的累了,吳修便會下馬來,牽馬而行,風餐露宿,以天為蓋以地為廬,說實話如果有人在野外碰到他,肯定會大為驚歎他的膽量,也有人可能會說,傻人傻大膽吧。


    這不,在翻過一座小山之後,夕陽已經徹底落下。吳修準備找個地方露營,他喜歡睡在水邊,於是就找到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山中野澗,碧水幽深,水感清冽,適合直接飲用,吳修鞠水洗臉,洗完臉便想找一些幹柴生火,畢竟在野外火是一種最起碼的保障。可是隱隱約約間就聽到樹林外有一些說話聲,由於地勢原因,那邊的說話聲正好傳到這裏,吳修便停下了動作,認真聽去。


    “大師兄,此次不會有危險吧?”一個少年的聲音問道,似乎有些膽怯。


    “你啊,就是怕死,怎麽?一輩子就不下山了?”一個青年的聲音迴道。


    這時候一個清脆的少女聲鄙夷道:“大師兄,下次出門別帶這個憊賴貨,就讓他老死在山上,一輩子別下山了,在山上也不消停,今天惹這個師妹哭,明天惹那個師姐追打。把宗門搞得烏煙瘴氣的,我就不明白了,師傅他老人家當年為什麽就收了他這樣的歪瓜裂棗!”


    “你才憊賴貨,你才歪瓜裂棗!大師兄,你看四師姐,說話怎麽這麽狠毒啊,以後還嫁的出去嗎?”少年大叫道。


    那少女還要再說什麽,但被稱為大師兄的男子壓了下來,“好了好了,你們記住了,下山之後別公然在別人麵前鬥嘴,特別是到了清流館,多看少說。”


    那少女在輕聲嘀咕著,“怕死就別下山,下山就別怕死。上山修什麽修,丟人現眼!”


    “古少芸,別得寸進尺,別以為我不敢、不敢跟你動劍,別以為我不會在師傅麵前告你的狀,是可忍孰不可忍,你等著!”


    “喲喲喲,來啊,敢不敢拔劍試試?就你那三腳貓的功夫,跟狗打狗都懶得理你。”


    “那請你別理我!”


    “王大壯!你找死!”


    “好了好了,能不能消停會!山上吵到山下,你倆累不累。”


    “誰!出來!”


    拔劍之聲接連響起,兩聲之後是另一個慢半拍的聲音,那稱為大師兄聲音問道:“閣下躲在暗處偷聽,是不是太沒規矩了?”


    吳修有些尷尬,其實他並不想偷聽的,隻是那些說話聲偏偏就傳到這個林子,於是他緩緩走出林子解釋道:“三位,我真的不是偷聽。我趕路路過此地,是在此露營的。”


    吳修看著三位,有些無辜。


    兩男一女,其中領頭那個青年身材修長,儀表堂堂,一看就不凡,想必就是那個大師兄了,那少女說話雖然不太好聽,不過長的倒是非常出眾,她一臉冷淡模樣,倒是像時刻準備生死廝殺一般,最後就是那個少年,他將一半身子藏在大師兄身後,臉上還有些稚氣未消,此時他正歪著腦袋,看著吳修。那少女動了動嘴,斜眼看了看大師兄,似乎是在溝通,那大師兄搖搖頭,不知道是否定什麽。


    大師兄道:“閣下是誰?”


    吳修又解釋道:“我是經過此地的,天黑的緣故就在此地露營。”


    那模樣出眾的少女道:“大師兄,此人在我蒼山門山腳下鬼鬼祟祟,一定是圖謀不軌,如今師傅正在閉關,任何人不能打擾他清修,我看要不要綁了他,嚴刑峻法拷問拷問再說。”


    這話是明顯是說給吳修聽得。


    看沒有立馬打架的意思,大師兄將劍入鞘,其餘兩人依然還是橫劍在手,大師兄問道:“閣下是修士?”


    吳修搖搖頭,“不是。”


    大師兄又問道:“江湖武夫?”


    吳修搖搖頭,又點點頭,“算是半個。”


    “那閣下要去哪裏,經過我們蒼山門?”


    “去流霞郡。”


    大師兄終於是點點頭,向後擺了擺手手,少男少女收起兵器,他問道:“閣下不是修士,又是半個江湖人,就敢在這深山野林露營?”


    吳修道:“一個人習慣了,又舍不得錢住店…”


    其餘兩人又是拔劍。


    隻見吳修還未說完,那大師兄以快速到近乎詭異的身法掠到吳修的麵前,與此同時又以拳擊向吳修的胸口。可是吳修並沒有站著挨那一拳,他側身躲過,右拳由下直上,要擊對方麵門,對方微微一笑,以身體畫了個圓,出腳踢到個吳修的腰部,吳修也是反應極快,抬腳正好踢在還停留在他腰部的那條腿的大腿內側。


    雙方都退後三步。


    那大師兄抱拳道:“在下蒼山門陳定都,這兩位是我的師妹古少芸,師弟王大壯。”


    吳修也抱拳道:“在下,吳修。”


    陳定都笑道:“既然事情弄清楚了,就是誤會一場,多有得罪了。”


    吳修點點頭,“無妨,三位請繼續趕路吧。告辭。”


    那叫古少芸的少女似有不喜,“大師兄,話沒說清楚,不能讓他走!”


    陳定都笑道:“四師妹,這位少俠確實是趕路路過此地的,我們就不要為難人家了。”


    古少芸陰沉著臉,不再言語。


    陳定都笑道:“告辭。”


    三人以陳定都走在前麵,古少芸和王大壯走並肩走在後麵,古少芸有意無意的和王大壯拉開了一點距離。似乎真的是非常討厭王大壯。


    王大壯一直麵帶微笑,不知道在高興什麽,走出了大概一百步,他迴頭看向吳修剛才站著的地方,哪知吳修也在看他,王大壯便尷尬一笑,轉過身去,大跨步前行,身邊的古少芸瞪了他一眼,距離拉開的更大了。


    古少芸思量道:“師兄,剛才那人是什麽修為?”


    陳定都道:“像是個野路子出身的江湖武夫,不過身法氣息和力道倒是不弱。”


    古少芸又道:“就這樣放任不管?”


    陳定都笑了笑,不說話。


    古少芸見大師兄陳定都不理他,身邊的二愣子又像是吃錯了藥,便開始鬱鬱寡歡起來,心想這次真不應該出門的,還非要跟三師姐爭,沒想到這麽不痛快,憋屈死了。


    三人大約走了五裏路,陳定都看了看天,明月當頭,不過有大塊大塊的烏雲緩緩移動,天地之間起了微風,微風掠過,拂過他們一樣的白色長衫。看來要下雨了,陳定都笑道:“你們兩個順著這條路走,在前方的神水鎮等我。”


    古少芸詫異道:“大師兄,怎麽啦?”


    陳定都笑道:“你們兩個隻管趕路就好了。”


    古少芸還想再說什麽,王大壯卻是大跨步走在了前麵,“師兄,我在神水鎮等你,聽說神水鎮有三潭千年不枯的清泉,當地的百姓都稱其為神潭,我一定會打壺泉水,泡上咱們山門的蒼山雪霧等師兄迴來。”


    古少芸看著那個一臉欠揍模樣的王大壯,躲了躲腳,正要說話,陳定都擺了擺手,“聽話,都去神水鎮等我,不能再和你小師弟吵架了。你是他師姐,讓著他點。”


    古少芸不情願的點點頭,跟上了那個怎麽看怎麽不順眼的王大壯。


    樹林山澗旁邊,吳修烤著篝火,喝著山澗水,吃著烙餅。山風吹拂,有些微涼,樹影婆娑,有些可怖,吳修加上了幾根枯枝,烤了烤手,他看了看天,今晚可能有場不小的雨,所以他決定今晚就不睡了,等會吃飽了休息一會,開始練練拳腳,一半是小時候村頭老師傅交給他的,一半是在軍中學的,明天如果還在下雨,就不著急趕路,找個小鎮住下,等雨停了再走。


    吃完了餅,吳修開始打拳,打了一套似乎不太過癮,便找個根不太粗也不太細的樹當靶子。那樹可真是受了苦了,好在今晚又風,要不然如果有過路人看到樹幹顫抖不已,肯定會以為是野豬發了情在找一棵樹發泄。


    遠處。黑暗處。陳定都躲在樹幹之上,看著這一幕,有些不太適應。


    這江湖武夫真的是有勁沒處使麽?


    一個時辰過去,還是沒有停下的意思,吳修越打越快,招招式式勢大力沉,如此又過了半個時辰,吳修依舊不知疲倦,樹幹之上的陳定都看的有些累,但依舊是仔細看著吳修,查看吳修的唿吸之法,想看他力竭之時。不過,他很失望,一直到狂風大作雨水啪啪作響之時還不見吳修停下,他都有點替那顆樹擔心,伴隨著風和雨的洗禮,吳修大喝一聲,陳定都以為終於要停下了,可是吳修僅僅隻是喊了聲而已,隻是動作漸漸慢了下來,稀鬆平常的一拳一掌的打在樹幹之上,似乎在糾正自己一招一式的出力方式,如此又過了一個時辰,風聲雨聲開始漸漸停歇,吳修拍了拍樹幹,似乎在對大樹說謝謝,才緩緩舒了口氣。


    衣服半幹不幹,有些難受,吳修便脫掉了衣服,連裏衣都不剩下,一頭鑽進了深鐧之中,如遊魚一般,好不快意。


    這就讓蹲在樹幹之上的陳定都有些難為情了。


    如果有人發現他在偷看一個光著身子的男人洗澡,恐怕這輩子他在蒼山門的一世英名就真的毀於一旦了,真是跳進那個深澗洗十天也洗不清。


    隻是腿有些麻,蹲在樹幹之上兩三個時辰,也真有些難為他。


    吳修洗完了澡,便開始在深澗之中洗衣服,然後開始找些還未濕透的枯枝繼續生火,反正四下無人,四周又烏漆嘛黑一片,除了樹還是樹,那樹上的三三兩兩的鳥就不管它了,管它是不是什麽好鳥,反正都是鳥。就這樣,一個光著身子的男人,坐在火堆旁邊,架著兩個樹枝,烤衣服。


    有些冷,順便也烤烤鳥。


    是的,有些冷,陳定都運用功法,將自己身上的衣服蒸幹,熱氣在他身邊環繞,就像吳修烤的那件衣服。陳定都終於是動了動,然後輕輕一躍,落在了遠處的地麵,生怕自己踩響了地上的枯枝樹葉,隻見他還未全部落下之際又是單腳微微點地,又掠到了遠處的小路之上。然後他捋了捋自己被雨水淋濕又被蒸幹的發絲,和身上有些皺的衣服,吞了一口口水,潤了潤嗓子,輕聲喊道:“吳少俠,你在嗎?”


    不多時,林中傳來迴答聲,“在,請稍後。”


    陳定都笑了笑,“沒別的事情,隻是突然風雨大作,我怕吳少俠在我蒼山門下有什麽不測。”


    吳修從林中走出,借著微弱的月光望過去,抱拳道:“謝陳仙師擔憂,我沒事的。”


    陳定都笑道,“剛才又是風又是雨,我看吳少俠也沒有睡意,不如跟我一起趕路如何,你去往流霞鎮,我們去往許都,到神水鎮之前,我們都是順路的。”


    吳修思量一番,點點頭,“也好,剛才的風雨把衣服都打濕透了,離天亮也快了,就先到神水鎮歇息。”


    陳定都笑道:“那就做個伴,路上多個人說話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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