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寒雨如冰,雨勢漸大,屋簷下已經開始淌著積水,滴嗒嗒,滴嗒嗒,在泥地上鑿坑。


    野蜂寨最大的竹樓前,難得鋪了青石地麵,不過經年日久,水滴石穿,青石板也逃不過被砸出一排淺坑的宿命。


    三樓寨主的臥房,並沒有披紅掛彩,便是紅燭喜被也看不到蹤影。


    外麵的熱鬧歡喜,似乎與這個裏無關。


    “這件事過後,妖界與魔界,可就要徹底鬧掰了。”雪寶妖王站在小窗前,望著雨簾中的野蜂寨。


    暗夜急雨,殘紅飄零。


    “我就是要這天下再亂一次。”這聲音喑啞低沉,似乎還帶著潮濕的雨霧,從那比寨外的夜色還要黑沉的鬥篷下傳來。


    雪寶妖王手指微顫了一下,迴身道:“你這次突然現身,就不怕仙界查到你頭上?”


    “嗬,妖王大人,怕,可成不了大事。不過是殺了個礙事的仙子,仙界那幫廢物查了幾個月,查出什麽了?即便真的查到我頭上,我也有辦法脫身。何況,百鬼陣中的東西已經出來了,此等時機,錯過豈不可惜?”


    “百鬼陣就算不出問題,想來你也不會再等下去吧?”


    屋內隻點了一盞豆大的燭火,隨著從窗外打進來的冷風,將桌邊人的身影拉長扭曲。


    “不錯,我已經等了三千年,上古七星禁咒眼看就要破解了,此時再不動手,我一番苦心可就白費了。”


    雪寶妖王沉默片刻,複又望向窗外,雨絲斜吹入室,拂在他臉上,有些涼。


    雪鵠乃是生活在冰山雪原的動物,不怕冷,但是此刻的雪寶妖王,竟從心底生出一股冷意來。


    “這次戰爭再起,可沒三千年前那般容易收場了。”


    黑鬥篷下的聲音帶著嘲諷,“怎麽,怕了?你可別忘了,是誰毀了你的家園,讓你故土難迴,流離失所?”


    是三千年前的仙魔之戰,是屍骨成堆掩白雪,是四海亡靈覆幽山。


    “我沒忘。”雪寶妖王蒼白的手指在竹窗上滑過,水滴順著他的手指滾落,複又融入濕淋淋的窗欞。


    “罷了,到底是人間的水土將你的心腸浸軟了,你記住,這是他們欠你的,想要再迴雪幽山,就按我說的去做。這種傷春悲秋的事,可不適合你。”


    雪寶妖王眼裏寒光閃爍,他的臉極白,窗外飄搖的紅光映在他的臉上,像染了血,像那年雪幽山的皚皚白雪上,染了血。


    將心底那零星的猶豫盡數掃去,雪寶妖王沉聲道:“記住你的承諾。”


    桌邊人站起身,燭火猛地顫動,險些熄滅,他說道:“我什麽時候騙過你,可別忘了,你的妖王之位可是我給的。”


    “這妖王之位,如今還有什麽意義?”雪寶妖王冷笑一聲。


    “你放心,那幾個翻不了天,妖王之位,還是你的。”鬥篷下的聲音隱隱有種一切盡在掌控的愉悅,他伸出手指,將桌上搖曳的燭火掐滅,又道:“今晚可不太平,你自己當心,有人來了,我先走了。”


    寒鴉投林,長河入海。


    眨眼的功夫,黑鬥篷幾個起落,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一個身材瘦削,臉刻風霜的中年男人叩響了內室的門,“寨主,這雨一時半會怕是不會歇了,拜堂之事……”


    雪寶妖王還站在窗邊,通身雪白,皎皎光華,像深夜悄然綻放的曇花,是孤獨的。


    四海八荒,他隻是過客。


    雨幕稠密,寒風習習,簷下依然是滴滴答答的積水打石聲。


    他的聲音平靜無波,道:“不急,再等等。”


    門外之人應了,歎息著走遠了,這成親的大喜事,怎麽就趕上這麽個倒黴天。


    不急?洞房花燭夜,春宵一刻值千金,怎麽能不急呢!


    陸七一路追著小枝瞥見的那抹人影,到了野蜂寨寨主的竹樓。


    花架子上搭了透明的天棚,像結界一般,將這座竹樓前後罩在一個幹爽的殼子裏。


    雖然隻需施個小小的法術,便不會被雨淋濕,但往來進出的妖怪們都撐了一把大紅的油紙傘。


    即便下著大雨,樓裏樓外依然擠滿了妖。


    這些妖臉上無不掛著既快樂又煩惱的表情。


    貧窮的日子裏難得碰到一樁熱鬧事,可不得好好樂嗬樂嗬。


    誰知天公不作美,天剛擦黑就下起雨來,可不愁死人了。


    寨主的大喜日子,雖然等得著急,可現在迴家睡覺總不太好。


    後院那口大鐵鍋裏飄出陣陣肉香,更是讓這群餓得前胸貼後背的妖們不停地抹哈喇子。


    無論如何,今晚都得喝上一口肉湯,才能睡個踏實覺。


    陸七擠在妖怪堆裏,不時有眉眼含波、巧笑嫣然的年輕女妖纖腰款擺地往他身上湊。


    “這位公子,你是哪個山頭的啊?從前可沒見過。”


    “瞧這臉蛋、這腰身,嘖嘖,哪座山頭風水這麽好,趕明兒我也要去住幾日。”


    “公子可曾娶親哪?要不要考慮一下我?”


    “整個野蜂寨,我家蜂箱最多,公子你快看看我。”


    ……


    這窮山惡水的地方,民風彪悍,不論男女,天生自帶一股野味兒。


    陸七哪裏招架得住,沒一會就被這群狂蜂浪蝶給團團圍住了。


    渾身上下,幾乎都慘遭鹹豬手的迫害。


    有幾個女妖,為了吸引他的注意,甚至施展芬芳術啊留情術啊,種種上不得台麵的小妖術。


    陸七苦不堪言,恨不得遁地而逃。


    他要知道最後會追到這裏來,何必和小枝分開行動,也不知她們這會到了哪裏?


    陸七看了看女妖外圍長得奇形怪狀的男妖們扯著嗓子捋起袖子,滿嘴髒話的猥瑣模樣,心想小枝她們到了這裏,會不會被這群山妖給調戲侮辱?


    隻是想一想,他腦門子上就竄起了一股邪火。


    伸手啪啪拍掉幾隻妖爪子,陸七眼看就要發火了。


    “喲,還是個有脾氣的,我喜歡。”


    “來來來,讓一下,讓我摸摸。”


    “哎呀,公子你這眉頭都快皺到一塊兒去了,姐姐幫你揉揉,喲,你怎麽打人呢?”


    “不乖,不乖。”


    陸七:“……”


    白棠不知所蹤,倒把自己給搭進來了。


    場麵一度失去控製,終於引起了樓上雪寶妖王的注意。


    雪寶妖王雙手負在身後,緩緩走下樓梯。


    陸七在妖精堆裏感覺到一股熟悉的氣息靠近,顧不得其它,立即默掐傳送訣,在雪寶妖王即將到達一樓的時候,趕緊先遁了。


    雪寶妖王頓了腳步,停在一二樓之間的樓梯上,心下暗道:“終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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