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來照看吳以,或者說被吳以所照看的,不過是一道虛偽的殘影。


    在聶行說出這句話之後,吳以頓時渾身僵硬地杵在了原地,他背後的聶行微微低下頭,散亂的發絲把他血紅的眼眸遮掩了,他整個人都陷入在黑暗之中,繼續對吳以說道,“雖然是殘影,但她也確實擁有本體,隻是沒有了靈魂,殘留在那身體裏的,隻有一些美好的迴憶或者瘋狂的執念……這也是她會瘋瘋癲癲二十多年的原因。”


    “那不是你母親……但也確實是你母親。”聶行把聲音壓低,語氣顯得有些悲傷,又有些溫柔,“或許我這番話會顛覆你的觀念,但是……吳以,她並沒有死。”


    吳以捧著骨灰盒呆愣了好久,這才緩慢地轉過身去,看向自己背後的聶行,聶行對他勾起一個溫柔弧度的微笑,說道,“她跟我一樣,用和我一樣的形態,在某個世界,某個地方,一直好好存活著。”


    ……


    吳以之後就迴到了家,迴到了他那個不大不小的小屋子,他把母親的骨灰盒擺在電視機的櫃子上,擺在了他和母親唯一一張合照相框的旁邊。


    然後吳以拿起相框看了看,照片裏麵的母親是很年輕的時候,坐在一張椅子上,微微卷起來的長發,笑容燦爛,手裏抱著一個嬰兒——是的,那個嬰兒毫無疑問就是吳以,這張照片很老很老,照片都已經泛黃了,吳以是很久以前從櫃子裏麵翻出來的照片,被他一直珍藏著。


    他看著這張照片看了很久,然後他就笑了。


    很久以前,吳以從來不曾知道為人父母是個什麽樣的感覺,因為他知道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娶妻生子,他不會再和任何人組建那樣的家庭,他不會再有後代孩子,他知道自己會孤獨終老。


    很久以前,吳以也同樣不知道擁有父母,家庭健全的孩子是一個什麽樣的感覺,每當他坐在學校裏,看著周圍歡聲笑語活潑開朗的同學,他們偶爾會談論起自己的父母,他們抱怨母親或者父親如何管製和教育自己,他們明明是在苦著臉抱怨,可吳以卻也明明看出了炫耀和幸福。


    所以那個時候他憎恨母親,他疑惑自己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母親?從來不曾關心過他,從來不曾教育過他,不曾給過他愛和關懷,除了暴力對待和極致的瘋狂,母親這兩個字在吳以心目中甚至一度是惡魔的代言詞。


    吳以從未感受過母愛的存在,但卻在今天,他感受到了。


    聶行隻不過對他說了這樣的話,他說吳冬雪和聶行一直被困在那個殘留的密室空間裏,一個沒有出口注定可能一輩子都沒有辦法逃離的空間裏,他們知道自己出不去,但在密室空間的外麵,在現實世界裏,他們還有一個當時才一歲多一些的孩子,那就是吳以。


    一個一歲左右的嬰兒,在空無一人的屋子裏,要怎麽活下來?怎麽讓他活下來!?是這對夫妻麵臨的最艱難的問題,而這個問題被吳冬雪解決了,她通過某種方式在現實世界留下了那道殘影,用來照顧還是孩子的吳以。


    不知道她是怎麽做到的,但她就是做到了。


    但吳冬雪似乎為此付出了一些嚴重的代價,她可能割裂了自己精神和靈魂的一部分,這使得她越來越虛弱,當她還在那個密室空間裏時,她甚至很少能夠保持在清醒的狀態,所以她一直在睡,一直沉睡著。


    而她留在現實世界的殘影,也因為殘缺不全所以無法完好的行駛自己的使命,隻空有一具空殼卻少了能夠支配軀體的魂魄,在那空殼裏隻有吳冬雪的部分精神,在初期,這道殘影或許還能夠正確的複寫吳冬雪的人格和記憶來使得自己保持在精神正常狀態,但時間越久,殘影的精神便愈發處於崩潰和瓦解的邊緣。


    於是到了這一天,堅持了二十多年的殘影終於堅持不下去了,或許她也在某一刻朦朧的意識到,自己該走了,因為她所珍愛的孩子,已經長大了。


    吳以一直以為母親就是惡魔,一直覺得自己沒有父母,一直羨慕那些有爹有媽卻還整天抱怨爹媽如何如何不好的孩子,一直以為自己從未擁有過母愛這樣的感情。


    但今天,他忽然意識到。


    他確實是被愛著,然後長大的。


    他曾經夢想著擁有的東西,很早以前,他就已經得到了。


    還好,這個事實,無論吳以意識到的時候有多麽晚,那都不算晚,所以吳以他捧著那舊照片,看著照片裏麵的母親,他又是笑又是哭,搞不懂自己內心是悲傷更多,還是喜悅更甚。


    吳以之後在屋子裏清理了一下自己的東西,身份證錢包還有手機,以及那張聶從塞給他的□□,看到這張卡的時候吳以想到了聶從臨走前對他說會在遊戲裏等著他的話,然後吳以又看到自己關機的手機,又想起嶽書辰在之前曾經給他打過電話,但他沒有接還給關機了。


    吳以捏著手機猶豫了許久,猶豫著是不是要給人迴一個電話過去,但很久之後,他又把手機放下了,他並不知道自己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但他感知情緒的力氣在母親離世的那一瞬間就仿佛已經消失了,而即使之後聶行告訴他母親並未徹底死亡,吳以也找不迴那種感覺了。


    就好像在這個瞬間,他已經徹底不再喜歡嶽書辰這個人一樣了。


    但這是為什麽呢?吳以自己也沒能搞清楚,不過此刻他明確自己的想法,他並不想再跟嶽書辰通話,也沒有力氣和他見麵,自然也懶得繼續上遊戲了,所以吳以迴浴室裏洗洗刷刷,直接躺在床上睡了一覺。


    這一覺他睡得很沉,睡夢中似乎做了一個十分漫長的夢,然而夢裏的他過著與現在截然不同的生活,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悲慘的生活。


    夢裏的吳以一開始就是個孤兒,首先生活在條件不太好的福利院,因為忍受不了饑餓和其他孩子的欺負,孤兒吳以在很小的時候就獨自一個人離開了福利院,之後被一個人販子帶走了,賣給了一個卑劣的男人,這男人收集了很多才十歲左右大小的孩子,培育他們偷盜、乞討還有詐騙,如果是女孩兒還會被逼去賣身,這男人就靠著這些孩子的收益花天酒地,並且以此為生。


    這個夢境的後續,吳以夢見了自己十幾歲的時候逃離了這個卑劣男人,他捅了這人一刀並且逃走了,然後,在那個時候吳以莫名其妙進入了一個奇怪的遊戲——是的,就是之前聶行說過的密室遊戲。


    隻是,在這個漫長的夢裏麵,吳以並沒有什麽好下場,他從小就活在偷盜乞討和詐騙的環境下,他和那個養大他們的卑劣男人一樣卑劣,在密室的遊戲裏,他殘忍而瘋狂,沒有任何良心或同情心,燒殺擄掠無惡不作,所以吳以很快遭到了報應,他死了。


    殺死他的人竟然是個小屁孩,拿著一把鮮紅如血、似乎還能變形的傘作為武器,那場戰鬥中吳以毫無還手之力,很快就被人打趴下,他趴在地上的時候,那個奇怪的小孩跟著跪在他身邊,小孩伸出小手摸了摸吳以的頭發,有些稚嫩的聲音就響起來了:


    “睡吧,這是個噩夢。”那小孩的低語在吳以的耳邊響起來,“夢醒之後,幸福的事情就會降臨的。”


    然後,吳以就真的夢醒了,他發現自己睡了幾乎一天一夜,從昨天迴家洗澡後就睡著了,到第二天的下午才醒過來,而且還是被人吵醒的,吵醒他的是門外響個不停的敲門聲。


    吳以迷迷糊糊地從床上爬起來,他昨晚洗澡後擦幹了身體啥也沒穿就直接躺在了床上,此刻起來便到處摸衣服,但是敲門聲很是強烈,很有節奏的咚咚咚的響著,於是吳以幹脆找了塊毯子披在自己身上,光著腳直接走到玄關處去開門了。


    門外站著一個吳以都沒想到的人,竟然是嶽書辰!


    嶽書辰顯然已經站在外麵敲門敲了很久了,他看起來也沒怎麽睡好的樣子,眼角發青,臉色蒼白,整個人都略顯得憔悴,見到吳以的時候才露出一個微笑,對吳以說道,“我找了你好久。”


    吳以看到嶽書辰吃驚不已,疑惑道,“你怎麽會找到這裏來的?”


    嶽書辰繼續微笑,笑得讓吳以忽然有點心裏發毛,繼續道,“有點門道,所以查到你住在哪兒……昨天我打了你一天的電話,都是關機,還去醫院找了你,護士說你母親……我很擔心你,你真的沒事嗎?”


    吳以稍稍低下腦袋,迴答道,“沒事,我睡了很久,現在已經都好了。”


    嶽書辰看著吳以看了一會兒,發現吳以並沒有想要迎自己進門的意圖,這似乎令他有點意外,不由說道,“我都找了你找了一天了,不讓我進去坐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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