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是個極度戀舊的人,即便此刻已被病榻上的國王任命為禦前首相,暫代羅恩的朝政,他也要將在龍崖堡的起居裝飾一並帶過來。


    用他的話來說,“過去的事物總能使內心平靜下來。”


    紫夫人看著羅恩王宮內這間屋子的裝飾,與在龍崖堡的寢室幾乎別無二致。深紅的毯子繪著絢麗的龍紋,鋪蓋在地麵上,由獸骨打磨而成的號角置於櫥窗的最頂端,下麵則擺放著各類曼尼亞的釉彩瓷器,以及幼時自己親手製作的騎士人偶。


    每一個角落都彌漫著無比熟悉的氣息,就連向左走出七步會坐上床榻都準確無誤。


    她不由順從過去的記憶,向窗外望去,瑰麗雄偉的尖頂建築盡收眼底,隱沒於夕陽之下,所見的一切都被染成了紅色。


    有那麽一個瞬間,眼前的景象與家鄉的故土重疊在一起。


    透過龍崖堡深廣骸骨廳的狹窄高窗,夕陽餘暉遍灑地麵,為牆壁掛上暗紅色的條紋。龍頭曾經高懸於此,如今石牆雖已為青綠和棕褐相襯、栩栩如生地描繪狩獵情景的掛毯織錦所覆蓋,但在她的眼中,整個大廳依舊浸潤在一片血紅之中。


    龍崖堡,過去埋葬龍族之地,數不盡的巨龍骸骨被修飾於城堡的各個角落,父親曾不止一次無比自豪地說,“我們可是龍的末裔哩,體內流淌著古老而高貴的巨龍之血!”


    也是背叛之血,她知曉那段曆史,自己的先祖將通往龍城的秘密當作投名狀,選擇了七子的陣營,從而獲得了龍崖堡世襲罔替的公爵頭銜,享盡世間榮華富貴,直至遺忘了如何恢複龍的身姿,遺忘了如何飛翔,徹底淪為被馴化的寵獸......


    “小姐?”


    艾琳的唿喚將她從遙遠的迴憶中拉迴現實,她讓艾琳將窗簾拉好,整個房間恢複了以往的靜謐。


    “大人,請。”她引領著白牧走進房間的深處。


    白牧可不記得王宮裏會有這麽一間充滿異族情調的屋子,獸皮獸骨成了裝飾的主基調,暗沉的牆壁上懸掛著一幅幅人物畫像。


    無暇駐足觀摩,他直截了當地說:“公主的預言石,夫人是否知道下落?”


    “為何總要抓住死人不放呢,那位公主,遲早會毀了你。”出乎意料的,紫夫人說出了婉拒之語,麵紗後的表情不可捉摸,唯有那紫色的眼睛顯露出了莫名的關切。


    “以後的事誰也拿捏不準,現在我隻做我認為正確的事情。”白牧語氣平淡,不想再繼續糾纏下去。


    紫夫人輕歎一聲,無可奈何地道:“當然,誰也不能阻止未來教皇所決定的事,我隻不過說出自己的忠告,既然您隻把它當作耳邊風,那我不得不遺憾地告訴您,就在七天前,王宮裏發生了一樁盜竊案,不少珍稀寶物不翼而飛,公主的預言石亦在其中。”


    有這麽巧嗎?白牧狐疑地注視著紫夫人,想要從那雙漂亮的紫眸中洞察到謊言的意味,然而對方底氣十足地迴望著他,根本察覺不到任何異樣。


    “盜賊的下落現在有眉目了嗎?”白牧還不想放棄,追問道。


    紫夫人點了點頭。“是一群自稱‘黑鼠幫’的人所為,人如其名,他們在城牆外挖了條通往王宮寶庫的地道,手段雖然簡單,但卻十分實用。”


    白牧過去在王都知道這群人的事跡,大多是被貴族遺棄的私生子,在下城區的貧民窟裏長大成人,除了賴以生存的扒手技巧外,有時也會鋌而走險抱團搶劫商人的貨物,但說到去戒備森嚴的王宮裏盜取寶物,他自信這群烏合之眾還沒有此等膽量與魄力。


    那麽答案顯而易見,要麽是王宮裏的人竄通“黑鼠幫”來個監守自盜,要麽就是紫夫人在說謊。


    從後者剛剛滴水不漏的說法來看,繼續與之拉扯不過是無用功,最明智的做法還是先從“黑鼠幫”入手,倘若這夥烏合之眾與此次事件並未關聯,屆時也可直接與紫夫人對峙,當麵戳穿她的謊言。


    打定主意,白牧起身告辭,紫夫人卻突然叫住了他,並遞出一個小木盒。


    “前些日子侍女們在打掃公主的寢宮時找到的一件遺物,我想應該把它交給您。”


    白牧愣了一下,隨即打開木盒,裏麵靜躺著一條幽藍色的月牙吊墜。


    將其握住手中,冰冷的觸感隨之傳來,琥珀色的晶體上銘刻著一行不易察覺的小字。


    白牧不由小聲念誦道:“黃泉碧落,愛不停歇。”


    黑色的瞳孔呆滯片刻,瞬間阻塞了所有言語,苦澀在內心彌漫著,他入神地盯著吊墜看,就連紫夫人何時離開這間屋子都沒有發覺。


    在王都與公主最後一次見麵似乎是兩千年前的事兒了。


    他不知自己在荒僻花園的靜謐中等了多久。這裏安詳而寧靜。厚重的圍牆阻隔了王宮裏的人馬喧騰,他聽見蟲鳴鳥叫,聽見葉子在風中瑟瑟作響。


    此地的落花一片純白,恍如從天空墜落的雪花,過去曾是索菲婭王妃鍾愛的花園,傳聞這裏的一草一樹一花,均由王妃親手栽種,取名為“盛夏瑰園”。在她死後,國王悲慟欲絕,於是下令嚴禁任何人進入,除了公主,公主......


    日落時分,她才姍姍來臨,花園高牆上的雲朵已經披上紅霞。她依約前來,難得地衣著樸素,隻穿了皮靴和黑色獵衣。當她掀開棕色鬥篷的兜帽,他看見那被侍女精心妝點的美貌容顏,即便是教廷的聖女在其麵前也要稍遜一籌,明天她就要嫁往千裏之外的萊頓公國。


    “為什麽在這裏?”艾爾絲汀站在他麵前,高高在上地問。


    “好讓你過去的母妃作見證。”


    她在他身畔的草地坐下,一舉一動都優雅異常。她蜷曲的紅發在風中輕舞,鎏金色雙眸一如龍族的瑰寶。白牧自信平日裏早已對她的美貌習以為常,如今卻又躲閃起她的目光。


    “我想......現在反悔還來得及,倘若你並不是真的喜歡昆圖王子,並不想嫁到萊頓國。”他告訴她。


    “是嗎?”公主審視著他的臉,如靈貓一般小心翼翼。“主教大人,您就為這把我叫來?跟我玩過家家?還是想讓我因悔婚而名譽掃地?”


    “你真的這麽想,就不會來了。”白牧輕輕碰觸她臉頰。“我是你的老師,在引導你的同時,不應該將自己的所欲所求強加到你的身上,是我在權杖迴廊中撮合了你和昆圖王子,但我現在後悔了,你並不是任何人用來實現目的之工具,你理應有自己的意識,自己的決斷,過去我完全忽略了這一點。”


    “你想多了,這樁婚事我沒有受任何人影響,”她別過臉去。“昆圖王子是我心目中最完美的意中人,他英俊睿智,劍術更是舉世無雙。”艾爾絲汀神情挑釁地看著他,“勝過你一百倍。”


    “我是你的老師......”白牧一再強調。


    “沒錯,老師!好呀,你想讓我嫁給誰,我就嫁給誰,隻要你親手把這條吊墜交給他,哪怕是一名衣衫襤褸的乞丐!我一定對你唯命是從。”她的雙眼燃起暮色中的綠火,宛如灼灼龍息,當下解開胸前的月牙吊墜,遞到他的麵前。


    白牧沒有伸手去接,隻是沉默地注視著她。


    艾爾絲汀拉上兜帽,遮住倨傲而慍怒的臉,快步離開,留下他獨自坐在橡樹的陰影下,置身盛夏瑰園的靜謐之中。頭頂的黑藍天空裏,星星逐漸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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