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知這鬼地方不能久留,趁著麵前修女正專注於祈禱的間隙,白牧悄悄從另一個方向離開了監獄。


    夜色正濃,白牧沿著聖道大街兜了好幾個圈子,才在一家不起眼的小吃攤上找到艾格尼絲的身影。


    辛辣的羊肉串下肚,再配上一大杯苦麥酒,艾格尼絲對白牧的突然造訪絲毫不懼。


    “我讓你把守監獄大門,你卻偷跑到這裏吃夜宵?”白牧徑直坐到她的對麵,沉聲道。


    艾格尼絲嘴裏被食物塞得鼓鼓的,咕噥道:“即便是護衛工作,也要到點下班啊,身為主教,更應該遵守教廷的工作時長才對。”


    白牧輕歎一聲,本來也沒對這個吃貨女武神懷抱任何希望,隻是有一點讓他沒想到,原來負責教皇生活起居的梅菲爾,竟會出現在異端審判局的監獄裏,充當審問官的角色。


    剛剛在監獄裏目睹的那名工程師的淒涼下場,白牧實在無法將那時梅菲爾的黑暗一麵與印象中沉靜謹慎的修女形象聯係在一起。


    劫獄的計劃行不通,隻好另尋他法。


    白牧思忖了一陣,心裏有了新的打算,於是對艾格尼絲說:“給我弄一瓶最頂級的易容藥劑來,務必要保證效果,服用之後任何人都認不出我來。”


    艾格尼絲不假思索地道:“那種藥劑很貴的。”


    “我會缺錢嗎?”白牧有些好笑地迴道,她不知道的是,在整個七子教廷中,白牧是唯二擁有能夠動用教廷金庫權限的人。


    艾格尼絲了解地點了點頭,隨後問道:“有了新計劃?”


    “繼續扮演臥底的角色,改變容貌混入異端審判局中,這裏需要動用你女武神的權限,將我編入異端審判局的監獄護衛中,然後我趁機再次接近工程師哈克,不過這次的營救將由潛伏在七子教廷內部的拜龍教信徒來完成。”


    聽著白牧的計劃,艾格尼絲不免對其刮目相看,營救俘虜成功後,不僅能夠獲得拜龍教的信任,而且還能掌握七子教廷內部的拜龍教臥底名單,果真是一石二鳥。


    翌日,艾格尼絲從黑市裏的藥劑師手中購得了易容藥劑。


    白牧服用之後,完全變成了另一個陌生的人,有著金色短發,身形中等,長相文弱,就連聲音也發生了改變。


    隨後,他接過艾格尼絲製作好的任命文書,來到了修女梅菲爾的臥房前,準備報道前往監獄。


    輕敲一下門,裏麵傳來柔聲的女音。


    “進來。”


    打開房門後,白牧簡單介紹了來意,發現對方果然沒有認出他。


    “新護衛嗎,請稍等,剛剛的審訊弄髒了我的衣服,現在需要去洗個澡。”


    扔下這句話後,梅菲爾轉身走近了浴室,白牧隻好幹坐在椅子上等她。


    梅菲爾將全身浸入熱水中,任憑灼熱的水汽蒸騰著臉龐,一連好幾天的審訊工作,早已感到身心俱疲。


    不免有了幾分抱怨,若非掌管異端審判局的主教因生病缺席,她也不用整天和汙穢的囚犯打交道。


    思緒煩亂,繼而埋怨起作為修女的坎坷命途。


    梅菲爾被無情的父親扔進苦修院時,年僅七歲。


    當時的她被家族寄予了厚望——成為聖女,帶來無限榮耀與權勢。為了這唯一的目的,她逼迫自己去熟讀那三萬本教宗典籍,跟著年長的修女學習繁雜刻板的教規禮儀,以及堅定將身心全部獻給未來教皇的信仰......


    大半個童年隻在陰冷黑暗的“沉思房間”中度過。


    每當窄窗外傳來三聲悠長的鍾聲時,隔著鋸齒形交錯的石壁,總會有風從鐵柵欄的間隙流過。


    月亮卻無法繞著彎投射進來,唯一的光源來自壁龕裏的長明燈。


    將枕頭塞進木桌子下麵,倚著打橫疊起來的修女服,七歲的梅菲爾在失眠困擾下兩眼發直,不厭其煩地去數著窗外夜空上的星辰,並為它們都起了不同的名字,充當自己“不存在的朋友”,然後與之對話一整夜。


    鐵柵欄擰成了多刺的螺旋狀,屋角上方雕刻一尊“七子”半身像,俯視著下頭一心想要成為聖女的女孩們。


    直到隔壁房間的同齡人逐一被淘汰,搬進來一位新鄰居,梅菲爾千篇一律的日子才起了一絲變化。


    “傻不傻,竟會有和星星說話的人。”


    說話的新鄰居是一個有著銀金色短發的女孩,粉雕玉琢,五官如同人偶般精致,正爬在窗戶上俯視著她。


    雖為同性,但梅菲爾也不得不承認,對方是個十足的小美人兒,自己站在她麵前,就像是一個醜小鴨。


    “要你管!”她半惱怒,半嫉妒地喊道。


    窗戶上的女孩一臉純真的笑了起來,“這裏的其她人都像個沒有感情的人偶似的,對她們說話也不理睬,整天捧著本教典讀,一點也不如你有趣!”


    梅菲爾對這番恭維一點也不受用,隻是拿眼瞪著她。


    “我叫伊諾妲黛,你呢?”女孩似乎是天生的自來熟,熱情地打著招唿。


    “梅菲爾。”梅菲爾努力踮著腳望向她,一字一頓地道,心想最起碼不能在氣勢上輸給她。


    “來陪我玩遊戲吧,天上的星星又有什麽可看的呢。”說著,伊諾妲黛掏出一枚骰子,先是高高拋起,接著穩穩接住。


    “猜大猜小?”


    梅菲爾瞪圓了眼睛,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教令可是嚴禁賭博,再說,她是如何將違禁品骰子帶到苦修院的?


    見梅菲爾不迴答,伊諾妲黛隻好自語道:“我猜大!”


    五指鬆開,置於掌心的骰子卻是“小”的點數。


    在梅菲爾的目瞪口呆下,她又重複三次,結果每次骰子的點數都與她所期待的不同。


    “你看,每次擲出的點數都不一樣,充滿著未知,你不覺得這就像人的命運嗎?”她露出神秘的笑,對梅菲爾說。


    後來,每當結束一天繁重的聖女課程後,梅菲爾都會爬到窗戶上,窺視著隔壁的房間。


    小房間和自己的沒什麽不同,看似從石壁中央開鑿而成,僅容一桌一椅,床鋪是未經切割的大塊方石,上麵鋪了兩層褥墊,仍遮不住絲絲寒氣。


    橡木桌子散發一股石蠟味,羽毛筆被丟在桌沿,掀開的教典筆記本隻字未動。


    伊諾妲黛穿著吊帶連衣裙,坐在桌子前,正擲著手中的骰子,去猜點數的大小。


    梅菲爾終於按捺不住強烈的好奇心,隔著木窗小聲地跟著下了注,可她每次總是輸。


    很快,兩人由猜骰子點數的大小,變成了夜晚無話不說的玩伴,話題從有幾個修女與外麵的男人暗遞書信,大到討論下任的教皇候選人為何人。


    七年之後,苦修院裏隻剩下了七名通過所有課程的聖女候選人,其中便包括她和伊諾妲黛兩人。


    梅菲爾至今還記得分別的那天,一向不苟言笑的老修女頭一次眼眶濕潤著,發出充滿憐憫的聲調來。


    “到了七子教廷,請忘記你們顯赫而又高貴的出身,大小姐們,還請把自己當成一個工具,一個隻為未來教皇而存在的工具。”


    “這是你們成為聖女需要學習的最後一課......”


    走出苦修院,覲見過教皇,兩人仍像過去那樣,每到深夜便會偷偷跑到一起,繼續猜那手中骰子點數的大小,像是急於洞悉自己未來的命運。


    直至白牧的出現,這位未來的教皇候選人讓其逐漸疏遠,聖女隻能有一個。


    家族的使命重新壓在了梅菲爾的身上,她用盡渾身解數隻為博得白牧的青睞,卻被伊諾妲黛輕鬆奪去。


    連同聖女之位。


    梅菲爾終於意識到,兩個少女的友情再也不像從前那樣簡單,正如她們的生活再也不像從前那麽簡單......所以她才賭氣與伊諾妲黛競爭白牧身邊的位置,隻要能夠俘獲他的心,在這場無盡的擲骰子命運遊戲中,她也能勝其半子。


    直到另一個外來者橫插進來,羅恩的公主艾爾絲汀輕易霸占了白牧身邊的唯一位置,而她們則黯淡離場。


    梅菲爾時常在想,如果沒有遇見白牧,她們照麵時就不用冷臉相對了,那伊諾妲黛是不是就不會獨自前往通天塔中,去提前履行聖女最後的使命,而犧牲了性命?


    是不是她們此時還在同一個房間裏,去玩擲骰子遊戲?繼續洞悉那捉摸不定的命運?


    浴桶內的水霧繚繞,為她冰藍色的眼眸籠上一層淡淡的絮狀物。


    白皙的肌膚被熱水燙得通紅,像是再也忍受不了水蒸氣的溫度,梅菲爾結束沐浴,穿上一身幹淨的修女服,走出了浴室。


    新來的手下依舊坐在椅子上,文弱的臉上看不出什麽感情變化。


    她坐在對麵,剛想交待接下來的審訊工作,身體忽然傳來一陣違和感。


    視線自然落在自己疊放的柔嫩雙腿上,瞬間明白違和感產生的原因。


    梅菲爾抬起右腳,接著將身後的白絲扔在了上麵,慵倦地對這名手下說:“把襪子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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