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鴉厲聲尖叫,振翅飛離,盤旋於萬裏高空之中。


    銀色的身影幾乎同時衝下山坡,速度之快猶如疾風,將漫天灰塵與亂石遠遠甩在她的身後。


    奧維看著這名勁敵朝自己的方向狂奔而來,連連讚歎道:“多麽美麗的身姿啊!不過,此刻遠不是與她開戰的時候。”


    話音落下,四名手下從寬鬆的黑鬥篷下擺中,伸出那畸形的幹癟龍爪快速結印,空氣中的魔力不安分地湧動著。


    在銀色身影舉起那纏滿鎖鏈的大劍之時,對麵的人影已經架起一道簡陋的臨時傳送門,一陣魔法波動後,隻餘下傳送門的殘骸在煙塵中挺立。


    敵人已逃,銀色身影有些意興闌珊地收起大劍,轉身走到白牧的麵前。


    她單膝跪下,微微低垂著目光,銀色的長發隨之披散開來,順著甲胄滑落至膝蓋處,冷豔的臉龐看不出任何多餘的表情。


    “主教大人,教皇冕下命我前來接您,萬分抱歉,剛剛讓您受驚了。”


    聲音很平淡,像是在機械地朗讀劇本中的台詞一樣。


    白牧虛驚一場,胸膛處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示意少女起身,並用一副懷疑的口吻說:“老實告訴我,艾格尼絲,憑你的身手是不是早就來到了這裏,卻故意站在山坡上看著拜龍教的祭司對我下毒手?”


    艾格尼絲長唿一口氣,無語地答道:“三月不見,主教大人您的被害妄想症又加重了,身為教廷的女武神,保護教皇、以及各位樞機院主教大人的安全乃是我的職責,又怎麽會故意提前掐準時間,嫌太陽太大,中途躺在草叢上小憩片刻,順帶點了杯酸酸甜甜的橘子汁,看了看街頭滑稽的馬戲團表演,又聽了聽吟遊詩人的美妙琴音之後,才想起要出城接你呢?”


    說著,她像是有著深度潔癖般,使用手帕仔細擦拭著銀色甲胄上的灰塵,表情天真無邪,所述的話語如同教典上的至理名言般,完全看不出半分負罪感。


    白牧也跟著無語起來,剛想邁出步伐,卻無意間牽動了胸膛的傷,隻好向艾格尼絲揮了揮手,“我受傷了,過來攙下我。”


    “請恕我直言,教廷的戒律可不允許男女間有任何親密之舉,再者,您看起來好像有一個星期沒有洗澡了吧,身上的氣味會熏臭我這副新鑄鎧甲的。”她挑起一邊眉,手托著下頜認真分析道。


    ——這少根筋的女人一點也沒變!


    白牧沉著臉,一瘸一拐地從她身旁經過。


    看到白牧平安無事,伊沫兒暗鬆一口氣,打算走上前攙扶時,父親卻拉住了她,並輕輕地搖了搖頭。


    “他和我們並不身處於同一個世界。”


    父親的話如同毒蜂的蟄,深深地紮進了她的心,神色複雜地看著白牧跟隨銀發女騎士消失於視野中。


    進入聖城後,一座有著恢弘氣勢的大教堂坐落於城中的最高處,彩繪的玻璃反射著神聖的光芒。


    白牧和艾格尼絲穿過正在聽街頭神父布道的人群,很快到達目的地,走進大教堂的內部。


    連續的半圓形拱柱三個一組,向前延伸至光線昏暗的牆壁處。三三兩兩的紅衣主教交頭接耳,正對著走進來的兩人議論紛紛。


    一個身穿白袍,戴著金色麵具的人影端坐在窗口,背後站著一位年輕貌美的修女,正給他揉捏肩膀,當看到白牧身影的一瞬間,她的表情微微愣了一下,隨後暗暗送上秋波。


    白牧前進一步,向教皇深深鞠躬,對方微微頷首,眼光凝住在白牧身上。身邊的紅衣主教遞過聖殿騎士團團長的信,他看也不看說:“燒成灰。”


    咒語響徹不大的教堂,信件如同一朵盛放的鮮花,在沸騰的火焰中冉冉上升,轉瞬化為灰燼。


    火焰熄滅,隻留下空氣中化不開的凝重和肅穆。


    教皇輕抬了下根手指,修女以及紅衣主教們立刻領會其意,有序地退出房間。


    艾格尼絲則徑直走到教皇的身邊,迴歸護衛的角色。


    教皇再次抬起手指,示意白牧坐下。


    這裏的房間永遠是這麽暗沉壓抑,搖曳的紫色燈火把影子投向石灰石牆壁。


    白牧對教皇的怪癖十分了解,雖然厭惡陽光和白晝,又要把自個的臥房放在完全靠陽的一麵,陽台以及每一個窗戶則用黑色的簾幔全部遮掩住,理由是“沒有光的地方,陰影也無處容身”。


    他隻好讚成這種見解,對於教皇畏光的體質來說,黑暗的確是個安靜的鄰居。


    白牧坐定之後,還未等他開口,教皇便稍微挪動了下虛弱的身軀,輕聲道:“王禁騎士護送公主靈柩時遭遇的海難,我們一度認為身在船上的你已經離世,好在,你此時已經平安返迴教廷。”


    白牧恭敬地迴道:“旅途艱難重重,幸有七子指引。”


    隔著那麵金色麵具,教皇也能感受到白牧身上有了某種變化,黑色的瞳孔中始終彌漫著一絲揮之不去的哀傷,他明白,那源於羅恩的公主。


    沉吟片刻後,他緩緩道:“我十六歲便登上教皇禦座,當時的聖女告知我教皇的權能乃是大預言術,能夠預知未來,洞悉萬物,並能參破因果律,她又告訴我使用這項權能必須以獻祭自己的壽命為代價。”


    他自嘲地笑了笑。


    “然而身為一名教皇需要用到大預言術的地方有很多,壽命不斷衰減,當時,我以為必活不過三十歲,現在,我已年逾六十,醫官卻告訴我尚有一年可活。”他的手滿是皺紋斑點,在幹薄如紙的皮膚下,幾可見密布的血管和幹枯的骨骼。


    “你看,人的命運...不可捉摸,且全都由不得自己。”


    “羅恩的公主同樣如此,”他直視著白牧的眼睛,音調逐漸變得肅穆起來,“在她出生的那一刻,我為她施展了大預言術,我看到了昔日龍少女殞命於劍皇阿爾貢劍下的記憶片段,我便明白死狂病的詛咒已經降臨到了她的身上。”


    坐在燭火前的白牧神情黯淡,腦海裏迴憶起與公主最後相見的那一幕,她雙手緊緊扼住他的脖頸,明明欲取性命,那紅色的眼眸卻又溢出淚來。


    ——如果當時我答應她一起步入所謂的“死亡之國”,現在又會是怎樣的情形呢?


    白牧不由泛起一陣酸澀,而耳邊教皇的話語仍在繼續。


    “我會在她還是嬰兒時將其處死,那麽死狂病的威脅將不複存在,她的命運本該如此,”教皇微微歎息,麵具後的表情無法捉摸,“安格魯陛下卻擋在了他女兒的身前,並向我乞求,饒她一命,自己則會將她永久囚禁於王宮中,即便死狂病發作,也不會讓她接觸世人。”


    “最後孤獨終老,她的命運亦本該如此。”


    “直到她遇見了你。”


    燭火飛舞,映照著白牧那張呆愣的麵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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