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姣,亦或天逐月,站在她的角度那番話自然是沒有問題的。可是她忽略了,世間情愛歡喜從來就不可能公平的。


    我伸手,指了指太霄高天,“走吧,去南荒一戰。”


    “原本的戰場麽?”天逐月冷冷的笑,“也好。”


    萬族驚動,齊齊趕往南荒大地。


    在這裏,我曾為落雲埋骨,曾生下念白,曾踏上前往天宮的那一戰。


    水無憂的神色複雜,他望著我,想要多說一些什麽,最終卻礙於身旁的燕淨雲而垂下來了手。


    他好像是,少了一些生氣了。


    我想不到應該有什麽表情來麵對他們,我既是朱顏,也是雲上落華,前後兩世,截然不同。


    良久,身邊的風聲唿嘯,南風馭著紫金龍皇而來,他孤傲地立在南荒的天空上,仍舊握著那柄黑色巨劍,紫衣傲世,眉心的曼陀羅痣更加得妖嬈。


    我歎了口氣,“我竟不知今日該喚你什麽,既然你選擇了天逐月,那便做好被清算的準備吧,千萬年前那種事不可能再發生了。”


    我抬手,一柄通體血紅的劍浮現,正是殺神劍,劍光劃過極為絢爛的弧度,徑直打向了天逐月,“讓我來見識一下,所謂的至尊帝體吧。”


    “如你所願。”天逐月的玉手反轉,一柄寒氣逼人的劍浮現,同樣一道驚世劍光打來,“明月天傷!”


    我的目光複雜,殺神十三劍如今經我施展,早已不同隻為朱顏時的水準,“何為殺神?一身殺意敢通天,怎麽會敗給你這引以為依賴的至尊帝體呢?”


    “你閉嘴!”天逐月怒喝,“你隻知道教訓我,從來你都是高高在上,你才情驚世,開創萬族修仙帝法,卻從不曾為我傳一門至尊帝法!”


    “是麽?”我終是歎了口氣,“你從來都不相信,明月帝法修行到最後,可通至尊帝路麽?”


    天逐月一怔,“你說什麽?”


    “明月帝法,唯情傷人。”我幽幽地伸出殺神劍,劍光縹緲,化為明月劍決,身如縹緲孤月,“唯有你有一日悟到了蒼天無情眾生有情,方才可一劍,通至尊。”


    “而你,偏偏逆天而行,血祭了萬千妖族,掀起滔天大亂,隻為成就至尊帝體。”我的聲音不再是歎息和惋惜,而是變為了堅韌,“你更不該,血洗天宮,殺了那麽多無辜的人。”


    天逐月咯咯地笑,好像自己是一個最大的笑話,“恨隻恨,不知你便是雲上落華轉世身,否則,一定早早殺了你,成王敗寇,也罷!”


    “若是我死了,你可否饒了南風,他從來都……”天逐月的話未說完,我的劍光便落下,一道血光劃過,天逐月緩緩墜落向南荒的大地。


    一道紫衣蹁躚而過,南風猛的掠過環抱住了墜落的天逐月,他的眸中充滿了惋惜,以及深深地遺憾,“月姣……”


    懷中的女子,卻是再也沒有辦法迴應他一聲了。


    一道玉佩從腰間跌落出來,上麵“南風”二字,仿佛經曆了千萬年的歲月,被她珍藏於懷中。


    南風踉踉蹌蹌地起來,墨發翻飛,“你若是朱顏,不會如此無情……你終究,成為了雲上落華師尊的器皿麽……”


    我的心波瀾不驚,自從我再一次來到這個世間,除卻辭鏡,似乎沒有任何人再可以掀起我的情緒波瀾,我望著南風,目光深遠,“我還記得,上一世收你為徒時,你說,以太霄為己任,我以為,你是心懷蒼生的,卻原來,這麽狹隘。如今你愛上我,不過是因為天宮朱顏,是血統尊貴的神族罷了。”


    “是否高坐戰神峰觀望紅塵太久,你已經忘卻了太霄眾生,從來都不是神族一家?”我的聲音悠遠,“北嶼的死,看來還不足以讓神族明悟。”


    “小顏兒……”南風的目光苦澀,“你是神族的守護神啊,你怎麽能庇佑魔族,我們雖向往有一天共尊神族,但那得是打到他們膽寒才行啊。”


    我歎了口氣,掌心陰陽蓮花成形,“現在的我,不過是雲上落華的一道靈身罷了。於往生霧而來,終歸是要化為虛無的。”


    “不過,即便一道靈身,也足以鎮壓這場叛亂了!”


    我轉身,望向海州,望向水族,望向水無憂和燕淨雲,以及滄樂,言出法隨,“水神一脈,永禁海州,無天帝令,不得出。”


    “萬族帝王穀大婚那日中魔帝咒被掌控者,解咒。”


    “此一戰後,萬族共存,無爭,若有違令者,魂飛魄散,不得入我輪迴。”


    南風的眸中,隱約浮現出一絲苦笑,他就站在她麵前,她卻從來看不到他,她就那麽自信,他對她沒有任何威脅,也隻有她,才能在過去千百萬年後,仍舊讓這片天地為她臣服。


    我的身體越來越輕,掌心的殺神劍微微顫抖著,“南風。”


    南風一怔,走上前,不知如何開口。


    我笑了笑,將殺神劍遞與他,“物歸原主了,今日我不殺你,隻因為有朝一日,朱顏或許會親自處理你,我若搶了,她怕是要難過了。”


    “世人都以為朱顏是我的轉世身,其實不是的,被神凰帝翎洗禮過的魂魄,多多少少,已經不完完全全是我了,她或許更應該被稱為,我同北嶼的孩子吧。”我笑著,“我知道這是不公平的,她既是我的轉世身,卻更是一個活生生的新生命,不應該被羈絆在我的生命裏,我一直都把她看成我的孩子。”


    南風的雙手顫抖,他知道這是對他的仁慈,也是對他的殘酷,他終有一日,要麵對朱顏的最終責難。


    我伸了伸手,點在南風的額心,“曼陀羅花啊,你竟然……”


    南風苦笑,似是鼓起來了勇氣,緊緊將我抱在懷中,“當年為了尋你歸來,我甘願種下曼陀羅花輪迴,在戰神峰不知入了多少輪迴,直到那一日,遇見小顏兒,曼陀羅花突然就沒了作用。我就知道,我的道心亂了,可是我怎麽也沒想到,她是你。”


    他孤坐戰神峰千萬年,她魂魄凝聚千萬年,他便於紅塵尋了她千萬年,世人以為他高高在上神龍見首不見尾,其實他早已不知虧損了多少本源,隻為了尋她這個死人。


    直到遇見了朱顏,他才有了一絲安定,他才懂得了世間情愛。


    可是天逐月,就像他的根,他仰望美好的事物,卻最終舍不得離棄他的根。


    千萬年來,每一次廝殺,他奄奄一息,都是月姣拖著染血的身軀替他擋下所有的傷,她是惜命的,卻更加愛惜他的命。


    那就像他養成的依賴,他一直以為,無論他怎麽樣,月姣都會在他的身後,像他的盾一樣,成為他的根。


    若說錯,錯隻錯在神天無兩全。


    我歎了口氣,“如此,便先封你修為,有朝一日朱顏歸來,讓她決定你的未來吧。至於月姣,我徹底打碎了她的靈魂碎片,讓她入了六道輪迴,你若有心,便去尋吧,隻不過你要記得,你終究欠落雲一條命。”


    語罷,我便望見了辭鏡,他站在那裏,白衣勝雪,清冷絕世,他並沒有多少南樓的記憶,宋蒹葭當年一定是覺得南樓的一生太苦了,故而徹底抹殺了他的記憶,想給他一方美好的未來。


    而我,執念過深。


    辭鏡的目光是深邃的,我知曉他定是猶豫了,我此刻不是朱顏,不是他的愛人。


    可是我在千萬年前,真的是他愛的人,朱顏既是我的魂魄新生,也是我的轉世身啊……


    終於,我越來越輕,辭鏡顫抖著,最終走過來,想要留住最後一點魂魄,我聽到,他心底的另一個聲音,自他口中而出,“落華……”


    我的眸光忽然亮了起來,我望見有一道魂魄從辭鏡的體內分離出來,那是南樓的模樣,他笑著,牽起我,一道同入了輪迴。


    我笑了起來,“這樣也好,有朝一日這兩個孩子就可以真的重聚了。”


    這一場太霄的亂世終於也到了結尾。


    萬族齊齊跪在地上,神天落下火桑花雨,恭送著那名女子的離去。


    萬古不過一個雲上落華,才情絕世,壓的後來人喘不過氣來。


    那就像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高峰,再也沒有人能複製那樣的輝煌。


    她的一道靈身,便鎮壓了一場禍亂。


    她的帝王穀,仍舊高高在上。


    今日她終於離去,找到了她的愛人。


    可是她還留下了那道屬於天宮朱顏的魂魄,那是太霄未來的天帝。


    初代落華帝師的魂魄,和初代神帝朱北嶼的神凰本源,共同守護了她千百萬年,她的身上,承載了無數的可能。


    除了她,即便是如今的天帝九紅綾,也沒有資格再坐那天帝位。


    火桑花雨飄飄灑灑,帝王穀裏,上任天帝一瞬間老淚縱橫,他同樣看著朱顏長大,那一日朱顏身死,他便已經明白他的心裏,早已將朱顏當成了自己的女兒。


    原來,她不是處心積慮要奪他的天帝位,也不是故意將他的親生女兒弄走。她不是雜種,她是最高貴的天宮血脈。


    “素兒,素兒,我對不起你……”


    身旁的紅衣男子滿目淚光,宛如琉璃的雙目此刻竟然是充滿了開心,“這樣也好,這樣也好,顏兒姐姐終於能幸福了。”


    “你倒是看得開。”諸葛卿冷笑,轉身便要離開,“虧我還來帝王穀看看你好著沒。”


    再轉身,卻被一雙手緊緊抱住。


    “星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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