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的血,他的心頭肉。


    他就安安靜靜醉在床上,我握著扇劍的手卻已鮮血淋漓。


    我的玉瓶裏,擱著他的心頭肉,擱著他的一截指骨,如同萬斤之重,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本命玉忽的就碎裂開來,漫天記憶恢複。


    有痛,如剜心去骨,不若一死。


    ——朱顏帝姬


    我眯著眼,忽然覺著自己懵懵的,有些發熱,“辭鏡,你怎麽晃來晃去的?”


    聞言,辭鏡頓了頓,好看的雪眸帶著複雜的色彩,伸手覆上我的額頭,倒吸一口氣,微微歎息:“這麽大的人了,竟然還會發燒,偏偏你懷著孩子,不能以神藥救治,我去尋凡間的法子,你且等一等。”


    我微微伸手,下意識拽住他,迷迷糊糊道:“你不能走,你一走了就再也不迴來了,我還得尋好久才能尋到你,你老是走的很快,我一步步靠近你,你卻一步步走向我的對立麵,辭鏡,辭鏡,我不讓你走,我不讓你走……”


    辭鏡呆滯,望著我的目光帶著化不開的哀傷,他想說什麽,卻欲言又止,靜靜看著榻上的我哭泣。


    “我不過暈了過去一會,你便要離開天宮,你便成了魔帝棄了我,你便有了滄樂,你便狠心傷害我想著害死我,辭鏡,你為什麽不痛痛快快殺了我,你恨我殺了宋家全家,為何不早早殺了我,何苦害我母後,何苦娶我為難於我?”


    “辭鏡,你為什麽不願意愛我?你為什麽這樣對我?我明明都已經願意放棄太霄帝位,明明都願意與你一起了,為什麽你不願意愛我……”


    “辭鏡,辭鏡,我喜歡你啊……我喜歡你……我隻喜歡你一個人而已啊……”


    “辭鏡……一念花開天下白,我,我一直在等你啊……”


    “……”


    白衣的辭鏡啊,銀發雪眸的辭鏡啊,他就立在原地,雪眸裏便已含著淚水,世人望不見他眼中所有的歡喜與哀傷,隻不過因為他全給了一個人。


    他就像個青澀的少年神君,望著榻上發燒迷糊中說出心裏話的少女,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明明他都已經淡看世間所有歡喜離別,竟然還會在她的麵前不知所措,他果然是愛慘了她,才會這般怕唐突耽誤了她。


    辭鏡小心翼翼地抽出手,擦去榻上少女的眼淚,他想告訴她他的心情與故事,卻終究掩於唇齒,深深埋葬於雪眸深處,成為世人望不穿的秘密。


    他的所有溫柔與歡喜,都已給了麵前的人,世人言他涼薄殘酷,血腥殘忍,殊不知,他唯獨敗給了她一個人罷了。


    他愛她,卻不能與她一起,又何必徒增她的煩惱?


    辭鏡歎了口氣,走至無痕宮外,仰頭望著漫天飛雪,望著獨立於雪中的火桑花樹,神色清冷,帶著怎麽也化不開的哀傷,“她又迴到了我身邊,我卻怎麽也做不到再傷她一次……”


    他獨立於雪中,雙手接過一片又一片雪花,良久,才親自去殿內,端了涼水尋了毛巾,去照看那鳳凰雕花軟榻上的女子。


    歲月溫柔如斯,原來誰也不是誰的贏家。


    我揉揉眼睛,迷糊地望著麵前的絕色男子,他輕輕地撫摸著我的額頭,我卻氣鼓鼓地看著他,道:“你便是那個不願意愛我的辭鏡,那個大壞人……”


    辭鏡無奈地笑開,輕輕敲了敲我的額頭,“都要當母後的人了,怎麽還是這般孩子心性?”


    我撇撇嘴,“我是不會輕易原諒你的,我恨著你,恨死了你,你那麽冷漠,那麽清心寡欲,無論如何都不願意愛我,我才不要原諒你,孩子是我的,就是我的,一點點都不會屬於你。”


    辭鏡歎氣,“顏兒,如今你發著燒,才能下意識地說出這些話,想起這些事情,可是倘若你明日清醒了過來,便什麽也不記得了,你算計著滄樂,卻把自己也搭了進去,真不知是該誇你還是……”


    我笑眯眯地看著他,伸手捏捏他的臉,“可是,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哦,我還是好喜歡你,你是我見過最好看最絕世的神君,我從海州燈宴便喜歡你,喜歡得難以自拔,便是你害了我棄了我,我還是慕著你,還是一顆心思在你身上,我知曉這個孩子是你與我的時候,滿滿的煩憂卻帶著莫名的欣喜,盼著哪一日塵埃落定,你還會站在我麵前,同我說你愛我。”


    辭鏡望著我,安靜而沉默,“顏兒,你究竟愛我哪一點?”


    我鼓著臉,想了想,伸出手指頭,笑道:“我喜歡辭鏡的笑容啊,好像天上的辰星,他開心,我便歡喜,他難過,我便哀傷,他好像懂得很多,我亦步亦趨地跟著他學著他,祈禱有一日神天賜下姻緣,將我與他牢牢地拴在一起,生死都不分開。”


    辭鏡的雪眸似乎帶著震撼,緊緊握著我的手,我起身,雙手環在他的身上,風情萬種,“我喜歡你啊,辭鏡。”


    辭鏡的雪眸仿佛燃燒著熊熊烈火,那光芒令人心顫,“顏兒,你在玩火。”


    我撇嘴,笑意盈盈,“辭鏡,我好喜歡你,怎麽辦,你喜歡我麽?”


    白色長衣飛揚,萬道紅鸞喜綢紛飛疊起,辭鏡的身影漸漸隱沒在紅鸞喜綢之中。


    歡喜與雀躍蔓延,等待與思念夾生。


    空等幾萬年的孤寂,冷漠早已成為他的保護色,血腥與身份剝奪了他所有的情愛與歡喜,卻在多年前便賜下今生最大的緣與劫。


    他是辭鏡,是鎮壓魔族的辭鏡,是讓人膽寒的魔帝辭鏡。


    他也是她一個人的辭鏡。


    若論歡喜哀傷,若論情深孤勇,他都不及她,唯獨他做的不後悔的一點,不過一心愛她,死生未負罷了。


    明知是一場劫難他還是願意舍身渡她,化她之劫,即便無人渡他,無人憐他,亦無人曾開口問他:曾有摯愛堪比天下否?


    他想,他定會沉默,他不善於將心底摯愛表達於口,隻能在心底默默祈禱,她的一世安寧。


    心裏,他道:有女朱顏,重於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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