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記憶仿佛迴到了很久以前,那個望著我款款道他是辭鏡的少年。


    萬水千山,他背負世人議論而來,不過是為與我的一場報恩而已。


    他說,如若我要愛情,他有,他便給。


    可是,他不能,更不舍得拒絕。


    ——朱顏帝姬


    辭鏡身上的魔氣?


    我恍惚想到了碧仙海上他拚命護下奈兒的場景……難道辭鏡是魔族?


    不可能!不可能!


    我後退了幾步,魔族怎麽可能會掩蓋氣息如此完美,我竟沒有發覺?


    又是恍惚間,我想起了前幾日看的秘史,幼時落難落凰坡,平安而出,後為報恩出帝王穀為帝師。


    我望著海心裏正大口唿氣的辭鏡,不覺落淚,“魔族皇族……宋家嫡子宋清言……”


    幼時,年僅一萬歲的我在落凰坡發現了一個渾身黑氣的少年,他受著傷,卻拚命想摘藥救活一隻斷翅的神鳥。


    我心下不忍,放了他,被師尊南風責罰在修羅塔跪了一百年。


    卻不料,他會得知落凰坡是帝姬朱顏的領地,所謂報恩,指的便是如此吧。


    我望著自己的手,又望了望海心裏麵色蒼白的辭鏡,腦中浮現起當時那個稚嫩的小男孩,他道,“我是辭鏡,我一定會報答你的。”


    他早就同我說了他是辭鏡,我卻忘了。火桑林初見,他認認真真同我道:“本君辭鏡,是帝姬新的帝師。”我卻為未認出他來。


    可是,他又可曾知,我是斬滅他宋家幾十萬人的殺神鳳凰女。我放過了他,卻滅了宋家。


    他久居帝王穀,逃過了那一劫。可我,卻曆曆在目。


    “怎麽,殺神鳳凰女,承天地大義,竟然對一個魔族下不了手?”海心深處的魔族傳音嘲諷道,“很痛苦吧?堂堂天族帝姬,愛上的卻是魔族,而你,還是殺神鳳凰女,哈哈哈。你們注定不可能!”


    辭鏡吸收海心魔力的動靜越來越大,我咬牙,望向正感知到飛奔而來的水神和妖族大能,沉了氣,抬掌演化出滔天殺意,殺意化形,籠罩了碧仙海四周,“本上神在此演化神通,亂入者,死!”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冰冷不近人情,宛如地獄修羅。四周的神詆飛奔而散,不敢再探查。


    海心裏,辭鏡似乎緩緩睜開了雙眼,平靜的望向我,“鳳凰女……”


    我挑眉,飄落在海心,“你為何化為帝師接近我天族帝姬?”


    辭鏡絕世的麵容似乎帶著苦笑,他艱難的開口,仿佛述說一個很久遠的故事:“幼時貪玩,誤入落凰坡,引發魔氣,當時的顏兒突然出現在我的麵前,怯生生的執著鳳凰帝翎,卻放過了我……”


    辭鏡的笑意真真切切落在我心底,他笑開,音色平和,“我想不明白那樣心思單純的帝姬,怎麽會是眾神口中的惡霸,這些年,我一直在等一個機會,我想讓她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帝姬,報了她那救命之恩。”


    我動容,裝作不經意道:“可是她喜歡你……她喜歡魔族,我就得殺了她,或者你死,她活著,無人知曉你是魔族。”


    那樣絕世的辭鏡,那樣高傲的辭鏡,竟然有些顫抖,“你不可以殺她,要殺便殺我,她什麽都不懂。”


    “你也喜歡她?”我下意識問道。


    辭鏡卻是沉默了,良久,望向我,“顏兒是我的救贖,我是魔族,我不能啊……”


    辭鏡臉上是那樣悵然的苦笑,他從容的閉上眼睛,“你殺了我吧,隻是不要告訴顏兒我是魔族。”


    我抬手,殺氣沸騰,卻在臨近辭鏡時,緩緩落下來,反手抱起了他,“這話,你留著同朱顏親口說罷。”


    辭鏡望著四周殺氣幻化的壁壘屏障,心下了然,道,“為何?”


    我冷笑,“朱顏貴為帝姬,卻心係魔族,我放你迴去,任她自生自滅,等她自己發現悲痛欲絕,我再了結你,豈不更好?有什麽比看著相愛的人相殺更有趣?”


    我冷笑:“你不是最想殺我麽,本上神給你時間……”


    我玉指點在辭鏡額心,便化為了鳳凰印記,“此印記可護你一千年魔力內斂,除非帝境強者,普天之下,無人可窺探真實。”


    辭鏡望著我,似乎想探查出什麽,我卻伸手,一掌打暈了他,從水神麵前徑直而過。


    滄樂望著辭鏡,麵露擔憂,想要上前,卻被水神攔了下來:“樂兒,那是殺神大人!”


    滄樂戚戚然落淚:“求大人開恩,辭鏡公子定不是有心闖碧仙海的。”


    一旁的奈兒和水無憂望著我,沒有出聲。


    我抱著辭鏡,淡淡離開,路過滄樂時冷笑:“你應該感謝,本上神今日不想殺生。還有,帝師乃是協助本上神徹查海心才受的傷,本上神不希望聽到外人非議,懂?”


    未理會滄樂等人的反應,我徑直帶著辭鏡,以最狂傲不羈的態度迴到水木天榭,將他放到了門外。


    想來這般,便沒有人懷疑他去碧仙海的事情了。


    什麽是喜歡,什麽是報恩?


    我不懂。


    我隻知道我迴到水木天榭以後恢複了朱顏的妝容,呆在原地沉思了很久。


    我做不到揭穿辭鏡的身份,做不到離開他,更做不到忘記他。


    漫漫神生裏,好不容易有一個人走進了我冰冷的心,讓我初嚐世間歡喜,即便是一場報恩,他的初心,卻如此純粹。


    而我,情之所起,無處安放。


    不知他是魔族的時候,我還可以想著調戲他,日久生情這樣的話本子說不定也會可以上演,即便我未成功,卻也不會後悔,頂多是朱顏魅力不夠,不足以引那絕世的辭鏡入這萬丈紅塵。


    我會失落,卻不會絕望。


    可是如今,聽到他的一席話,明悟了來龍去脈,我卻發現,我所念種種,不過一句他愛我而已。


    他是愛我的,亦是疼我的。


    我想起那日月光下款款道謝的清絕少年,想起火桑林裏白衣蹁躚的絕世公子,想起劍神陣裏瀟灑從容的少年帝師。


    始覺,我是願意被辭鏡欺瞞一生的。


    他未報完恩,我便不提及他的身份,我要護著他,盡我所能。隻要他是愛我的,我便要傾其所有的護著他,我要的,大抵是同這世間所有陷入情愛的女子一樣的結局,我歡喜辭鏡,很是歡喜。


    因為歡喜,我想同他,長長久久。


    我想著,他不說,我不問。便沒有人知道,我同辭鏡,便可以長久。


    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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