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容去灶台倒熱水,趁著盛靈鈺在堂屋轉來轉去,又拿了一碗黑菜魚丸湯出來。


    “都還是熱乎的,喝一點吧。”


    看到魚丸湯,盛靈鈺迫不及待地桌邊坐了下來,“那我就不客氣了哦。”


    她一邊說著話,一邊大快朵頤起來。


    舒服地眯了眯眼,忽然感歎道,“這時候再來一份熱乎乎香噴噴的平羅米糕就好了……可惜米糕鋪子早就停了。方才我進城,看到好多以前眼熟的鋪子都不開門了,聽百姓們說, 是為了省糧食。”


    項容嗯了一聲,垂下眼眸。


    她的空間裏其實還有不少之前存下的平蘿米糕。


    可她無法拿出來。


    她有一個無法與人共享的秘密,注定她無法對人坦誠相待。


    哪怕是被她視作朋友的人。


    盛靈鈺也突然安靜下來了,方才還吃得很開心,不知為何一下子沒了心情。


    項容抬頭去看,見她神色沮喪,不由輕聲問道:“怎麽不吃了?剛剛還喊餓。”


    盛靈鈺微微低著頭,喃喃道:“北邊的戰事還未停,我迴來……是來籌措糧草的。”


    戰事一直僵持著,你來我往。


    她們盛家不能退,退了,身後的老百姓就會陷入水深火熱之地。


    可是不退,老百姓的生活好像也沒好到哪裏去。


    不僅要擔驚受怕,還要忍饑挨餓,把糧食供應給前方,也許最後還要衝鋒陷陣。


    前方有源源不斷的將士死在戰場上, 一開始她曾崩潰地問過長兄,“什麽時候才能結束?什麽時候才能不死人?”


    長兄說,比誰先撐不住。


    要怎麽才能撐住呢?需要不斷地拿人頭去填。


    盛靈鈺終於明白了,什麽是一將功成萬骨枯。


    她抹了把臉,把眼底的熱意逼迴去,生硬地轉開話題:“對了,我入城之後聽說了虞州奸細下毒的事,多虧你細心,幫了大忙。”


    “不然我今日迴來,也許這平蘿城已經沒了。”


    “不會的,平蘿城還在,以後也會一直在。”


    項容並不擅長安慰人,說出來的話都是幹巴巴的。


    她之前和盛靈鈺在一起的日子裏,都是盛靈鈺嘰裏呱啦說個沒完,現在盛靈鈺話少了,她們之間便隻剩下了沉默。


    但不尷尬。


    隻有一股淡淡的悲傷——那是來自盛靈鈺的。


    項容抬眸看她,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先什麽都別想,把魚丸湯喝完,不然要涼了。”


    盛靈鈺深吸一口氣,打起精神來。


    “好!這還是我第一次嚐到你做的吃食呢,我認真吃完!說起來,你手藝還蠻好的嘛。”


    項容輕聲笑了笑:“你是第一個誇我手藝好的人。”


    “我是第一個誇你手藝好的?難道有人說過你做飯不好吃?你以前還給別人做過飯?給誰啊?”


    盛靈鈺的關注重點好像和別人不一樣,項容笑得更明顯了。


    “我沒有特地給誰做過飯,隻不過當時我煮了豆粥,那人非要湊過來喝。”


    “豆粥?好喝嗎?”


    “我覺得還行,但她說不好喝。”


    “她是誰?”


    項容不自覺地摩挲著手腕,想起了宋讓笑嘻嘻的模樣。


    她慢慢道:“她是我的一個師父。”


    盛靈鈺看著項容的神情與語氣,便知道這人已經不在了。


    她頓了頓,小聲問項容:“你很想念她嗎?”


    項容每次使用暗器,都不可避免地想起宋讓。


    “她無處不在,我不用想,她很自然地就會冒出來。”


    盛靈鈺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埋頭喝了一口湯,忽然又問:“以後要是我們沒有機會再見了,你會想念我嗎?”


    項容無奈地皺眉:“不要說這麽孩子氣的話,等打退慶州軍,我們有很多機會再見的。”


    盛靈鈺眨眨眼,不吭聲了。


    她專注地把湯喝完。


    項容問她還要不要再來一碗,她搖搖頭,盯著項容看了半晌。


    項容被她看得不自在起來,“你看我做什麽?”


    盛靈鈺慢慢從衣襟裏摸出一卷折疊好的白紙,“半個月前,原太史令江珥與他座下的上百學生,在秦州的千葉山自焚而亡。”


    “據說他死前,一直反複念著一段話。”


    盛靈鈺把白紙遞給項容,“你看看吧。”


    項容把白紙展開,上麵所寫短短一節。


    “至億萬之年,山一輪,海一竭,魚蛟陸居,有赤鳥如鵬,以翼覆蛟魚之上,蛟以尾叩天求雨,魚吸日之光,冥然則暗如薄蝕矣,眾星於雨皆墜。”1


    項容很輕易地從這段話裏讀出了世界末日的意思。


    也許是經曆過末世的緣故,她讀完依舊冷靜,心緒沒有一絲浮動。


    但這對眷戀家鄉的盛靈鈺而言,無疑是可怕的心理暗示。


    項容不能再去加劇盛靈鈺的擔憂與不安。


    她將紙重新折疊好,平靜地道:“亂世之秋,這種蠱惑人心、危言聳聽之語,總是層出不窮。”


    盛靈鈺搖搖頭:“據說太史令江珥能言未發生之事,辭如讖言。當初他也是因為直言君王不賢,天必降災於世,被老皇帝一氣之下貶為縣令,打發迴了老家秦州。”


    “之後不久,辭官隱居於千葉山中。”


    “他向來盛名在外,無人不知——北方如今盛傳,他之所以自殺,就是因為預見了一場浩劫將至,非人力可相抗可挽迴。”


    北方先後遭受了旱災、蝗災和風雪災,疫病橫生,無法遏製。


    異族攻占洛陽, 待燕人如牲畜……這也許都是浩劫前兆。


    流言在北方連綿不絕,盛家因為各州的探子,先一步得到了消息。


    小心翼翼地隱瞞著,不敢叫百姓和士兵們知道,就怕浩劫未至,人間先亂。


    可是很快就會瞞不住的。


    盛靈鈺不知不覺地捂住臉,眼淚滾進掌心,又從指縫間滑落。


    “如果這是真的,我不知道我們此時與慶州軍作戰還有什麽意義?”


    “爭權奪利,攻城略地,在滅世天災麵前,都是過眼雲煙。如果、如果我們可以放下兵戈,聯起手來,也許還能保住更多人的性命。”


    項容張了張嘴,要說什麽,盛靈鈺抬手攔住了她,苦笑道:“我知道我是在白日做夢。”


    她狠狠抹去眼淚,又道:“父兄讓我暫時不要將這則讖言告訴任何人,但我知道,就算告訴你,你也不會同其他人說,更不會自亂陣腳。”


    “謝謝你信任我。”


    項容心中動容,卻不知該說什麽,隻能勉力勸她,“也許隻是江珥的一場妄言。”


    盛靈鈺身心俱疲,在項容家中平複了下心情,又擦擦臉,和項容告別。


    “不能耽擱了,還有正事要做。不論未來如何,當下我都會守住我的家鄉。”


    項容肯定道:“你已經做到了!過去四個月裏,未曾讓慶州軍踏入淮州一步。”


    盛靈鈺勾勾嘴角,站在門口與項容揮手:“我走啦!你在家好好保重,希望我們還有再見之時。”


    會有的。


    項容在心裏默默說,目送著盛靈鈺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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