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澤也記不起來他到底跟了莫子晟多久了,但是莫子晟背後的傷他都一清二楚,毀容前的樣貌依然刻在他的記憶裏。


    第一次見莫子晟,他還是不諳世事的孩童,跟著師傅在穀底修習。


    他正如往常一般采藥,突然掉下來一個跟他差不多大的孩子,身上中了好幾箭,胸口也被泥土化成的利刃貫穿,要不是吊著最後一口氣,隻是從那麽高的山穀摔到穀底都夠對方喝一壺了,沒想到那人還有求生意識。


    白澤探探對方的鼻息,雖然微弱,但眼睛寫滿了不甘。


    這種眼神他見過,但和這雙眼神對不上,記憶裏的眼神不甘,絕望,這個人的眼神,不甘,渴求。他知道自己不會死,或者,他不能死。


    這是個有故事的人。


    師傅默許了他救這個人,白澤也事無巨細,樣樣上心,用藥雖然霸道但頗為有效。


    一開始白澤也拿不定主意,因為學識不夠,對於傷口的處理還達不到師傅那樣爐火純青,但師傅卻把照顧的任務都推到他頭上,說這是他自己攬下的爛攤子,需要自己去收拾。


    大概兩個月十三天,白澤給對方最後一次把脈,確保所有的傷口都治愈,連著對方體內落下的舊疾也被他一起治好了,但麵前這個人看起來仍然鬱鬱寡歡,提不起精神。


    “打算出穀麽?”白澤打量著眼前的人,不算太耐看,充其量是相貌平庸,但給人一種可靠的沉穩。


    這人身上中了一種毒,算算日子也有兩三年了,毒性大到需要剔骨削毒才可保性命無虞,對方隻是簡單聽他解釋了幾句,就相信了他的手藝。


    “嗯。”算上這個字,冷麵男說的話剛好夠十句。


    “你年紀還這麽小,怎麽會有這麽多仇家?”白澤學著對方的樣子,看著不遠處的竹林。


    迴答他的隻有一陣清風。


    “師傅說,你會是我其中一個主子,我總不能為一個什麽都不了解的人賣命吧。”白澤歪了歪頭,眼睛不由自主瞟了對方幾眼。


    相貌平平,但是突然變得耐看起來。


    人啊,一旦心想和對方拉近關係,連帶著對方的相貌都看起來順眼不少。


    “我不需要侍從。”對方抿了抿唇,“尤其你這種,看不見底的人。”


    ……這種話從一個孩童模樣的人嘴裏說出來,違和感好強。


    “也不是做你的侍從,我可以隻陪伴你,做你想做的事。”白澤襯著下巴,“畢竟人生這麽無聊,不找點事做做,漫漫幾十年可不好熬過去。”


    那人眼睛亮了亮,“人生無聊。”


    “對啊,”白澤順著接了話,“你不覺得,人的終點都是一死,甚至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死亡,無論做什麽都沒了意義。吃飯,睡覺,享受,痛苦,在最後閉上眼睛那一瞬間,什麽都沒了,一切歸於沉寂。”


    對方沒有接話。


    過了一天,白澤發現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日子就這麽無聊的過著,直到白澤出了山穀。


    似乎有什麽指引著他,其實說白了就是他師傅派他去的。


    他站在巨大的湖麵上,冰凍的很結實,但透過冰,能看見水底的動靜。


    是那個人,那個人在水裏。


    他不知道對方的背景,但一定來路不凡,畢竟師傅也為這個人抵擋了一波又一波刺客,甚至不惜出穀攪入了現在不穩定的局勢。


    比起上次他們見麵,眼前這個人的傷勢更嚴重了,臉上明顯被其他人被匕首劃過,最明顯的是眼睛上那條猙獰可怖的疤,估計不好治,也不知道有沒有傷到眼睛。


    白澤就這麽看著莫子晟在湖水裏起起伏伏,蹲下身。


    沒救了吧。也不知道泡多久了。撈起來估計也不值錢了。


    那人突然睜開眼,目光直對上白澤,驚得他一下坐在冰上並無意識地往後挪了好幾下才平複心情。


    這人的眼睛,為什麽還是那麽不甘,卻透露著渴望。


    好奇壓過了驚嚇,白澤破了冰,把那個人救上來。


    “這次,我總能跟著你了吧,主上?”白澤喘著氣,手凍得通紅,整個人打著哆嗦,但還是把自己的衣服給了同樣瑟瑟發抖烤火的人。


    “莫子晟。”那人沒有睜眼,迴應了白澤上次問他的問題。


    真是別扭的人。白澤皺了皺眉頭,突然意識到這人說的姓氏。


    “莫子晟?莫家嫡子?”怎麽淪落到這幅田地了。


    明明是天之驕子一般的存在,明明該被無數人追捧,毫無懸念地成為下一任“暗帝”的不二人選,怎麽會出現在殤國南國交界的地方,還帶著數不清的傷,這次是左肋的穿透,失血過多,傷口已經開始潰爛,好像已經開始發高燒了,臉龐很紅。


    “怎麽。”莫子晟斜眼看了白澤一眼,帶著玩味,“在想我為什麽是這樣?”


    “對。”白澤毫不避諱這個問題,“至少莫子晟不該是這樣的生活。”


    “那應該是什麽樣的。”莫子晟冷笑一聲,“天之驕子?我以為你是個聰明人,不會有這種愚蠢的想法。”


    白澤看著沉沉睡去的人,盤起腿,努力讓身體快速迴溫。


    莫子晟。莫家。


    隻是“莫”這個姓氏,其實已經能說明很多問題。


    莫家這種百年世家,權利早就蓋過南國帝君了,想取代帝君自立成王指日可待,莫家的孩子也是未來的領主,風光無限,而且他們本身天資就好,又有帶著光環的身份,應該沒什麽人冒這麽大膽找不痛快欺負莫家的子嗣。


    可怪就怪在,莫子晟不僅總是受傷,明知道這件事經常發生,莫家家主卻能忍心看自己的兒子被人追殺,不管不問。


    難道這是百年世家變強的秘密?這種變態的訓練手法,重壓下促使子嗣掌握生存的本領,而不是在安逸的牢籠裏等待被投食。


    “白澤,你拿什麽效忠我。”莫子晟睡眠很淺,可能是白澤無意識地往前挪了挪,發出了聲音,也可能是周圍太安靜,風吹著竹林發出了沙沙的聲響。


    “我的未來。”白澤把頭埋在兩個手臂之間,“我把我的未來交付你手裏,你把你的性命交給我,我們定下契約,從此以後,你是主上,我是死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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