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恆想起自家那個庶長兄,眉頭皺的幾乎能夾死蒼蠅,「不會,我倒是怕我們兩家出事。」


    「咱們兩家出事?什麽事?」


    劉不器自小家裏人口簡單,父母恩愛,對於勾心鬥角一事,天生就不敏感。


    程子恆陰著臉,解釋道,「咱們三家合作的買賣,如今陸家主動撤出,而且還這般匆忙。那原因簡直太明顯了,必定是我們兩家讓陸家人不舒坦了。咱們都去過陸家,自然清楚陸家人的脾氣,所以,恐怕錯處隻能是咱們兩家的。」


    「不能啊,」劉不器急了,嚷道,「我娘安排我小舅舅負責作坊,人手也都是簽訂的死契,怎麽也不能…」


    他說到一半,終於注意到程子恆臉色越來越暗,於是果斷改了話頭兒,「先不管什麽原因,趕緊請假迴家啊,隻要到家,就什麽都明白了。」


    「好,去尋院長。」


    兩人匆忙尋到老院長的住處,因為他們是得意弟子的好友。愛屋及烏之下,老院長也沒為難,準了提前迴鄉。其實還有三日就放假了,這也不算太過徇私。


    兩人也來不及置辦什麽土產,簡單拾掇了行禮,帶了仆人就上路了。


    大路越往南,天氣越暖和,比之北地的朔風凜凜,泉州的冬日可是太過溫柔了,甚至有些常青樹依舊披著綠衣,讓人望之就忍不住心情大好。


    但兩人都無心欣賞,急匆匆到了府城就分道揚鑣了。


    劉家迎迴了久別的兒子,自然是歡喜非常。劉夫人一疊聲嚷著要廚下加菜,要丫鬟去拾掇兒子的院子,末了又拉這兒子上下打量,生怕兒子在書院受苦。


    劉不器實在忍耐不住,攆了丫鬟仆役,就問起了老娘,「娘,作坊到底是怎麽迴事?德敬把生粉的方子都給我了,說天長路遠,陸家大兄不能離家日久,以後這買賣就給我們劉家和程家了。我同子恆都覺得蹊蹺,這才提早迴來問個清楚。」


    劉夫人眼見兒子疾言厲色,顯見是對這事上心了,於是也不囉嗦,直接道,「跟咱們家裏沒關係,都是程家那個庶長子在搗鬼。你舅舅管著咱們家的人手在作坊做工,可是沒耽誤一點兒事。至於分紅,陸家也是一筆筆算的清楚,早早就送來了。娘都給你攢著呢,將來你娶親或者走仕途,都不用為銀子犯愁了。


    但大半月前,有人收買咱們家的人手要盜秘方,我和你舅舅商量了一下,就告訴陸家人了。陸家人好似查賬,查出程老大中飽私囊,擅自抬價,昧了足足一萬多兩。陸家直接就結賬,算好分紅迴鄉了。娘想告訴你一聲,又怕你讀書分心,就想等著迴家過年時候再說…」


    「娘,你怎麽這麽糊塗!」


    劉不器聽得臉色黑透,第一次高聲同老娘說話,「這買賣,陸家自己就做得,為什麽拉了咱家同程家,那是德敬看重我們同他的這份情義,簡直同白送銀子一般。如今陸家受了程家的欺辱,您不但不幫手,還坐看熱鬧,實在是太…哎,我以後可怎麽見德敬啊!」


    劉夫人被兒子說的臉紅,到底落不下為娘的臉麵,於是惱道,「你又不在家,娘哪裏知道陸家對你這般重要。再說了,程家勢力大,娘想幫手也要顧及咱們家啊。」


    說罷,她直接起身道,「我去灶間看看菜色,你趕緊洗漱,一會兒你爹迴來就開飯。」


    劉不器惱的咬牙,但也不能當真對老娘如何,末了如同拉磨的驢子轉了多少圈,到底還是心下難平。他也不等家裏吃飯,出門就去尋程子恆了。


    程家正院裏,這會兒也是愁雲慘淡。程夫人沒有劉夫人那般強勢,但抹起眼淚來,對兒子的攻擊力也是一等一的強。


    「嗚嗚,子恆,娘知道這事該告訴你。但娘…不出門,也不知道作坊裏的內情。等知道的時候,也晚了,那個野種已經闖了禍,我說給老爺聽,老爺又護著他…」


    程子恆眼見老娘哭濕了半張帕子,神色卻是冷漠之極,半晌才幽幽問道,「娘,你是想利用這次機會除掉大哥吧?但你想沒想過,這麽行事固然能替娘除掉多年的心病,可孩兒呢?孩兒的友人好心帶孩兒一起做生意,幾乎白白分出大筆銀錢,就這麽毀掉了。孩兒以後要怎麽麵對友人?」


    程夫人聞言,身子僵了那麽一瞬,待得帕子拿下來,她那張柔弱的臉孔上卻多了一抹冷厲,「兒,誰都可以怨怪娘親,但是你不能。因為娘這麽做,都是為了你!不除掉那個野種,這程家以後哪裏有我們母子的活路?」


    「娘,我會科考做官,我會給你掙迴誥命封賞…」


    程子恆從來不知道娘親還有這樣的一麵,他心下幾乎被刀紮一般瘋狂疼了起來。


    「娘…」


    程夫人卻是擺手,臉色瞬間灰敗下來,苦笑道,「娘等不下去了,油燈枯幹,所有的大夫都不敢下藥了。」


    「娘,您的病不是治好了嗎?」程子恆嚇得魂飛魄散,跪下老娘跟前,瘋了一般摸索老娘的胳膊。


    程夫人輕輕拍拍兒子的臉頰,突然笑的燦爛。


    「其實,娘還以為見不到你了。等你迴來時候,事情也就差不多了。但你居然提早了幾日,娘就想著把你騙走。沒想到,娘的兒子這麽聰明。娘啊,就是身在黃泉之下也放心了。」


    「娘,你不要嚇兒子,到底怎麽了?兒子去找大夫,咱們去京都,京都名醫多…」


    程夫人搖搖頭,她好似有些口渴,端起桌子邊上的燕窩湯就喝了下去。末了扯了帕子擦抹嘴角,囑咐道,「你記得,是那小賤人毒害了娘,那野種要謀奪娘的所有陪嫁鋪子,並且私吞了作坊的銀子。你爹要兩日後才迴來,你當場打殺了他,誰也說不出你的錯。記得,一定要記得啊…」


    程夫人越說越慢,最後擦抹嘴角的帕子上,喜上眉梢的繡紋已經從點點紅色變成了血紅一片…


    「娘,娘!」


    程子恆臉色白如雪一般,眼睛幾乎要瞪出來,抱了老娘的屍體瘋狂大喊。


    門外的丫鬟婆子聽得聲音不對,都是開門闖了進來。結果主母滿身鮮血死在少爺懷裏,這慘烈的模樣,驚得所有人都傻在當場。


    到底是在程夫人身邊伺候多年的老嬤嬤,第一個衝了上去,大哭道,「夫人啊,夫人,你方才還好好的呢,這怎麽就去了。嗚嗚,您不是說少爺迴來,要親手給少爺包湯圓嗎…」


    她邊說邊望向程子恆,但程子恆傻呆呆抱著娘親,連哭都忘了哭,老嬤嬤心急,實在沒有辦法,就抬手端了桌上的燕窩碗,問道,「少爺,這不是二夫人方才送來的餓燕窩湯嗎?難道夫人喝了?嗚嗚,那個該死的賤人,老奴勸夫人要多防備,夫人還說是一家人。不想,嗚嗚,夫人啊,您的 命好苦啊!」


    那瓷碗落地,「哢擦」有聲,終於拉迴了程子恆遊離的魂魄。他慢慢放下老娘的屍體,扭頭望向一臉急切的老嬤嬤,冷聲道,「喚大夫來!」


    程家因為程夫人常年養病,府上養了大夫,但自從一年前程夫人宣稱病愈,這大夫就閑了下來。平日偶爾給丫鬟仆役們開兩副藥,日子很是自在。


    如今正在小睡,突然被老嬤嬤帶人抓了過來,很是有些忐忑。待得瞧見陸夫人口吐黑血而亡,更是嚇得魂飛魄散。


    於是,瓷碗剛剛遞到跟前,他就抽了銀針驗看,末了趕緊嚷道,「二少爺,是鶴頂紅!不是小人開的藥方啊,小人冤枉啊!」


    程子恆卻是不聽他說話,迴頭最後忘了一眼容顏狼狽卻嘴角含笑的老娘,末了義無反顧走了出去。


    院子裏站滿了神色惶然的仆役,程老爺不在家,程大少爺也是兩日沒迴來了,如今主母又慘死,誰也不能安心做活兒啊!


    「他在哪裏?」


    程子恆冷冷扔出四個字,目光如同刀子一般掃過眾人的臉孔。眾人下意識低了頭,心裏雖然明白這個「他」必定是代表了大少爺,但誰都裝了糊塗。這樣的時候胡亂出頭,萬一有錯,就真是連死都不知道怎麽死了。


    但有人偏偏不怕,喜子的爹原本被安排進了酒樓後廚,前些日子硬是被程大少揪了個小錯攆了出來。如今正牌主子迴來了,他可是到了報仇出氣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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