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臨兒聽沈長軒向自己發問,一時有些怔怔。


    修行者隻能修行一本真訣,不能多法同修,不是修道界的常識?雖然這世間有一些特殊的方法,可以令修行者掌握別的真訣中記載的法門,但那隻是法門,不是真訣本身。


    可聽這位沈先生的意思,他不但掌握了一門真訣,還能夠在修行那一門真訣的同時修煉他編纂的《大道如我》,這是在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叫莫臨兒著實有些震驚。


    於是她瞳孔張開又收縮,鼻息變得急促,一臉不可置信。


    沈長軒將她的神情收入眼中,淡淡一笑,說道:


    “眼前山是山,水是水,但山未必是山,水未必是水。你所想的,也許在最初的時候就出了岔子。”


    莫臨兒冰雪聰慧,聽沈長軒如此說,當即有所明悟,知道自己所想是入了歧途,轉念間便有了別的猜測:


    “先生是散去了原本的修為,從頭開始修煉?”


    這雖然同樣難以置信,但至少合乎常理,叫她勉強能夠接受。


    沈長軒便說道:


    “算是吧,不過真實情況與你所想有些許差異。”


    莫臨兒沉心靜思,想尋常修行者即便拿到一門絕世真訣,也不會輕易廢去自己的修為,從頭修起。


    修道之難,有如登天,莫臨兒是過來人,修煉中的苦楚沒有少受,讓她從頭修煉,再經曆一次修行的痛楚,她是萬萬不願的。


    她便掃了眼棋枰上的《大道如我》,尋思這本真訣威力絕不在自己修煉的《玉虛陰陽訣》之下,現在真訣擺在自己麵前,但設身處地想想,她是沒有勇氣選擇散盡修為,修行《大道如我》這條路。


    如此想著,她便對沈長軒肅然起敬。


    ‘隻有像沈先生這樣有大決心、大毅力的人,才會有這種放棄一切,隻求大道的決心。’她再次打量沈長軒,有種恍然大悟之感,


    ‘我懂了,先生在告訴我,修行之路不平坦,要有恆心、毅力,要有壯士斷腕的勇氣!百尺淵前,奮力一躍;歧路麵前,敢於抉擇。不能瞻前顧後,不能因小失大!’


    她一番聯想,隻覺收獲頗豐,不由含笑拊掌,道:


    “先生不愧是大國師,講得好!”


    ‘大國師……’沈長軒臉上笑容瞬間凝固,隨即定睛看著莫臨兒,將她的想法猜到,於是微微點頭。


    不愧是玉虛宮的天驕,果然一點就透。


    不過沈長軒所說,雖然的確是自己的心得體會,但信手說來,倒是和他本身的修行並沒有太大幹係。


    畢竟,他之前壓根就沒有修為,並未如莫臨兒所想廢去修為,重頭修行。


    想到這裏,他哂笑一聲,又看著浩渺煙濤,說道:


    “水君江頌,七百多年前路過荒澤,眼見妖邪作亂,蒼生悲苦,於是發大宏願,做大犧牲,與水中妖魔激戰數百年,還人間一片寧靜。


    “如他這般的風.流人物數不盡數,劍神楊補之、夜行人顧慎之以及貴師陳真人,亦如是。”


    莫臨兒聽說過江頌的故事,也知道當年陳修之等人誅殺孽龍的事跡,聞言若有所思,點頭道:


    “懷浩然氣,行正道事,心無邪思,念頭通達……這是先生的道?”


    沈長軒笑道:


    “為何稱之為我的道?”


    莫臨兒說道:


    “先生深入南國一千裏,一劍誅殺魔門之主,俠肝義膽,世人所共證。想來,先生也是同恩師、荒澤水君一樣正氣浩然的人。”


    沈長軒聽莫臨兒如此誇讚自己,不由微微一笑。


    他是嫉惡如仇,但若說正氣浩蕩,那倒不至於。


    事實上,他眼裏容不得惡行,但並非執念於正道蒼生之輩。對於願意犧牲自己為人間太平而戰的前輩高人,他自然肅然起敬,但若讓他效仿這些人,那就做不到。


    或許,隻願做個大隱隱於市的閑散高人,不做什麽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就是他的道。


    這也是他故意避開朝廷的敕封,不願涉足朝堂的爾虞我詐,不願涉足修行界的紛爭的原因。


    他暗暗想著,輕輕頷首,隨即對莫臨兒說道:


    “這是我的道,卻也不是我的道。蒼生皆苦,我憫之,但人力有時盡,我能做的,隻不過是快意恩仇四個字。”


    莫臨兒眸光閃動,卻又嫣然笑道:


    “先生所說,倒是頗對我胃口……先生可否想聽我說說我的道?”


    沈長軒揚眉,道:


    “哦,願聞其詳。”


    莫臨兒笑道:


    “臨兒這一生,曾於山中寂寞苦修,也曾於人間走馬觀花。想要的,出手去拿,看不過的,掄拳去打……嗬嗬,臨兒自然願為長生枯坐百載,但並不執念此事。我在意的是做自己想做的事,說自己想說的話,即便不能長生,此生無悔就行。”


    莫臨兒的想法,某種程度上和沈長軒的心思合得上,又有些許不同。


    沈長軒認真體味兩者之間的同與不同,便有所收獲。


    “但求念頭通達,能夠逍遙自在。”他對著莫臨兒鄭重點頭,說道,“莫姑娘這番話,倒叫沈某收獲匪淺啊。”


    莫臨兒笑容愈發燦爛,道:


    “臨兒同樣收獲頗多。”


    沈長軒便又將自己在修煉中獲得的具體的感受、想法一一告訴莫臨兒,同其交流。


    他在正式踏入修行界之前,對修行的理論知識了然於胸,自以為理論水平即便是同《道理》的作者唐淵海想比,也不遑多讓。但這段時間修行過程中,仍不免遇到許多困難,總結出諸多經驗,隻覺紙上得來終覺淺。


    今日他同莫臨兒交流,莫臨兒雖說也年紀不大,但對修行的理解不比許多修行幾百年的老怪物少,一番交談之後,沈長軒破有種撥雲見日之感。


    他隱隱感受到,自己境界突破的契機已近在眼前,隻不過修為的積累尚不夠,也還沒有經曆劫數,故而暫時還不能破境。


    他二人探討著,不知不覺星垂滄波,月灑華光,竟已夜深。


    莫臨兒見著天空中一輪新月,忽然有所思,笑說道:


    “說起來,前些日子,我在江東、江南等地遊曆,還遇見了不少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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