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不置可否,反倒是國師,饒有興趣地看了他們幾眼,“有何不可?”


    那幾個官員之中聽聞此言,登時就反應了過來,原來國師就在這兒等著呢!他就在等人跳出來!


    直接說出此事肯定會有很多人反對,但國師要的就是‘反對’,隻要他們不能找到一個合適的理由來反駁,這件事就能順利推行下去。


    未等他們迴答,老人便輕笑了一聲:“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商周之時以活人祭祀神靈乃是應有之舉,春秋戰國時活人陪葬仍舊屢見不鮮,敢問諸位,如今除了些許偏僻之地,野蠻之地以外,可還有此等事情發生?


    “進步便是文明戰勝野蠻,人性壓過獸性,如若遵從獸性貪念,整個朝廷上下所有官員都在撈錢,不撈錢就是不合群,就要被排擠,敢問諸君,是否合理?


    “殺人為大罪,販賣人口為大罪,為何買賣、轉讓、傷害妾室和侍女卻是無罪?有理乎?為何理?”


    這一連串的質問讓在場所有人都啞口無言,他們心裏感覺隱隱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勁,可是卻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老人的思想來自曆史下遊,他十分肯定,保護婦女和幼兒的權益才是‘文明’,若想大曦長治久安,繁榮昌盛,解放婦女生產力是必要的。


    太子並沒有足夠的威望來推行這件事,哪怕大曦風氣已經足夠開明,這種觸及到男權社會根本利益的事情也不會被允許。


    這在旁人眼中已經能算作不得了的大事,可是放到更長遠的時間尺度上看,這隻不過是社會進步的小小一步而已。


    今後大曦還要克服很多困難才能繼續發展,變得更加強大,但以後的事情他看不到,他所能做的,就隻有當下這些。


    “諸位可有異議?”


    這時候大臣們才注意到了太子,突然想起這場朝會本身就是太子為了幫助國師,才將他們召集來了金鑾殿。


    就算國師事先沒有與太子通過氣,太子也一定會支持國師的決定。


    而事實也如同他們所猜測的那般,太子嘴角含笑,一點也不在意他這麽做可能會被後人戳脊梁骨。


    這時候,文官之首的尚書仆射卻闔起雙眼,輕聲歎息,無力道:“臣,附議。”


    身著儒袍,隱約著一股血腥氣的大都督拱手施禮,“臣附議,此事可為,更可大為!”


    太子臉上的笑容頓時更加燦爛幾分,向眾官微微頷首,“那麽,此事準了!”


    得到太子的點頭示意,老人轉動掌中玉珠,深吸一口氣,嚴肅道:“說完婦女,再說幼兒,如今大曦繁榮昌盛,但也隻是總體而言,僻遠之地仍是一副野蠻模樣,重男輕女,生了女兒便要溺死,或者販賣女兒的事情屢屢發生,屢禁不絕,諸位請述,處理此等事務,該用家法,還是用國法?”


    一個小官偷瞄了幾眼太子的臉色,一咬牙,起身道:“自當用國法!那些被溺斃、販賣的孩童雖是他們的女兒,可也是大曦臣民,更是大曦未來的一部分!既然殺人是大罪,販賣人口也是大罪,那麽溺斃和販賣自己血脈至親的人為何能逃脫罪責?這般做法,豈不是更令人不齒?


    “縱使是僻遠之地,隻要辛勤勞作,也是餓不著,為何他們還要如此‘虐待’至親?


    “往遠了說,如若這等不良風氣繼續下去,就會導致大曦女性數量大幅減少,富商豪紳納妾更是常有之事,如果不及時製止,就會讓大曦人口減少!”


    那小官話音剛落,旁邊就傳來一句駁斥:“那為何之前都沒問題?”


    “這……”小官尷尬地站著,眾目睽睽之下,他若是不能給出一個解釋的話,這麵子就丟了!


    這時候,前方響起了一聲冷哼:“因為沒有仗打了!”


    小官茅塞頓開,感激地轉頭看去,卻愕然發現,出聲幫助他的那個人,竟是大都督。


    大都督冷厲的目光一掃在場眾官,“打仗是要死人的,戰場上可沒有女人,死的都是男人,自然不會有問題。可如今四海升平,舉目四望再無宵小膽敢犯我大曦,男人死得少了,婚配自然也就會出問題!”


    “大都督所言極是。”一個武官跟著輕蔑地掃了那些文官一眼,“若是繼續下去,時長日久,定然要出問題!莫說臣下在伍的弟兄,就連那些已經退伍的弟兄,都有好些沒能討到媳婦!


    “之前我等還在納悶,為何會有這種事情發生,如今國師大人一提點,這才明白。此等‘陋習’就是在挖大曦的根,定要除去,否則別說是那些已經退伍的弟兄,恐怕就連臣下的後輩,都不一定能討到媳婦!”


    說著,他一抱拳,轉向太子,大聲喊道:“殿下,還請決斷!”


    就在一眾文官錯愕不已之時,那位武官之首也麵無表情地抱拳,看向太子,“殿下,請決斷。”


    “殿下,請決斷!!!”


    武官齊齊跟隨,如大都督一樣抱拳垂首,放聲大喊。


    聲音震得仿佛地麵在晃動,震得文官們耳朵生疼。


    太子手掌按著扶手,將視線從武官們身上轉到文官那裏,“諸位可有其他見解?”


    許多文官下意識把目光投向了尚書仆射,卻沒想到,這些目光對於這個已達知天命的老人而言,是‘如芒在背’。


    就好像是認輸了一樣,尚書仆射又歎了口氣,拱手施禮,“臣,無異議。”


    聽著那些文官稀稀拉拉的聲音,太子微微搖頭,隻聽到這裏就這樣了,郭叔爺還沒有展現出真實意圖呢!


    這般想著,太子就把視線轉迴到國師身上,“國師大人,本宮愚鈍,不知該如何才能剪除此等陋習,可否給些提示?”


    “這個其實很簡單。”老人又笑了起來,“陋習源自於無知,恐怕在座許多人都不知道,咱們尋常言中的‘血脈’,其實可以被分析,這其中有一種名為‘基因’之事物,決定了一個人的相貌、性別,承載著血脈的信息,換言之,男女生子便是血脈與血脈,基因與基因的結合,無論是男性的血脈,還是女性的血脈都相融於一個個體之中,同時繼承了兩人的血脈、基因,就算這個個體乃是女性,她再生出一個孩子,也會把自身的血脈傳承下去。


    “看諸位震驚的模樣便可知,諸位也不知曉此事,那麽尋常的愚夫愚婦又怎能知曉?故而,解決的方法很簡單,便是廣開民智,至少讓人們知道就算生了女兒,自身的血脈仍舊可以傳承下去。”


    “不可!”


    尚書仆射還沒說話,禮部尚書便霍然拱手起身,朗聲說道:“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引經據典向來是文人攻訐的最好手段,可是反擊起來,也很簡單,特別是對於國師這個擁有曆史下遊記憶的人而言。


    老人慈祥地看著這個比自己小了二、三十歲的‘年輕人’,輕聲念道:“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禮部尚書登時就瞪圓了眼睛,不僅是一眾文官,就連武官之中也是一片嘩然。


    聞言,大都督便輕笑起來,顯得十分暢快。


    看到禮部尚書這副模樣,老人便笑著搖頭,看向了太子,“殿下,老臣鬥膽提議:在大曦境內,全國開展三年義務教育,僅收少量學雜費,其餘費用由官府承擔,以開民智,掃除惡習。”


    尚書仆射抿了抿嘴,抬起頭來,沉聲問道:“後生敢問國師大人,這錢財從何而來?”


    “錢財不是問題……”老人搖了搖頭,“隻需一個名號,錢財便會如活水自來——老朽且問一句,曾相國可是不願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尚書仆射眼中驟然亮起異樣的神采,老人的一席話如春風拂來,將他帶迴了二十多歲時的那個意氣風發的歲月。


    此言一出,大殿內落針可聞,所有人都麵帶震驚地望向那位老人。


    試問,有誰不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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