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笑、啜泣、歎息,瞬間就替代了落針可聞的寂靜。


    有人得償所願,便欣喜若狂,有人考場失意,故而垂頭喪氣,甚至有人如喪考妣。


    所幸的是,這並非他們唯一的一次機會,如果他們願意的話,可以一直考到老年,直到考不動為止。


    在場的會試考生裏就有一些是老年人,他們可能已經考了十幾年,也有可能是第一次進行會試。


    可以說,會前來官府這邊‘看榜’的人都對自己有信心,可有信心並不代表結果就能盡如人意。


    梅花站在老人身旁,默默觀看著這一幕幕,可謂是人間百態應有盡有。


    考生中不乏情緒崩潰而潸然淚下的人,三年一次的會試就像是決定了他們人生的一場測試,錯過一次就要再等三年,再錯過就需要繼續等下去……


    有些人已經是三年又三年,三年又三年,不知考了多少個‘三年’,都沒能順利考過。


    由於近幾十年大曦教育行業的飛速發展,童試與鄉試已經不再是讀書人的攔路虎,但會試仍舊作為科舉的一個巨大障礙阻擋在讀書人的身前,往前一步就是康莊大道,所有有誌於為官一方的讀書人若是能夠在會試中考取功名,他們就多了幾分平步青雲的機會。


    浮於空中的金色榜單並沒有持續太久,十幾分鍾後就再次分化,化作一道道流光墜向每一個官府和街道辦門前公告欄,於其上形成一張張全新的榜單。


    榜單上用著蠅頭小楷寫著一個個名字,讓剛才沒能看清楚的人也能知道究竟有誰通過了會試,而‘會元’,又是誰人。


    先前浮於空中的那張大榜隻顯示出了貢士姓名,當榜單落地,才會顯示會元究竟是誰人。


    梅花抬頭望去,視線穿過人頭攢動的廣場,落在了第一張榜單上,在開頭出,看到了幾個明顯比其他名字大了幾個字號的姓名:


    應天府,張瑾,字子瑜。


    僅是一眼,梅花便收迴了視線,以張瑾的能力若是還拿不到會元的話,那麽這一屆的會試未免也太可怕了。


    察覺到梅花的舉動,老人笑嗬嗬問道:“會元是誰人?”


    “江南張家家主嫡長子,張瑾。”


    “是那小子呀……”


    聽到這個名字,老人便想起了幾年前那個隨著他父親一同入京麵聖的少年郎,也是在那個時候,他求了一張開啟‘群英會’的詔旨。


    不過當時的慈宗認為他心性不夠,直到兩年前才將禦旨賜予了張瑾。


    ——正是因為這一份驕狂,才讓老人記住了這個天資橫溢的少年,如今幾年過去,當年少年已經奪得‘會元’之位,再過不久,可能還要去爭一爭那‘狀元’。


    “知曉了誰是會元,也看夠了熱鬧,走了,迴去了!”


    說罷,老人竟真的直接轉身登上馬車,不帶絲毫留念。


    若是在往年,他可能還會對指著那些讀書人教育自己的晚輩,他們坐在旁觀者的位置上,對於科舉之後的百般姿態最是能看清,極具教育意義。


    可是梅花就不同了,他本身就已經足夠強大,也足夠成熟,能夠自己去判斷、去思考,所欠缺的不過是親身經曆的經驗罷了,不需要過多去教育。


    老管家一揮馬鞭,馬車的車輪便骨碌骨碌轉起來。


    車廂裏依舊是一片沉寂,玉憐正在思考老人之前說的那番話,梅花則閉起雙眼,幫小狐狸捋著毛發。


    聽到鬥雪喉嚨裏發出了舒服的唿嚕聲,老人笑了笑,拉開一個抽屜,從裏麵拿出一些零食,喂給那隻小狐狸。


    由於道路擁堵,也不知過了多久,梅花霍然睜開雙眼,一抹厲光在眼底閃過,冰冷的氣息登時以馬車為中心向四麵輻射。


    在頃刻之後,這些氣息消失殆盡,仿佛隻是一個錯覺。


    但梅花心中的震撼仍未消去,隻是外泄的氣勢被他鎮壓了下去。


    “這……是怎麽迴事?”沉默寡言的小道士竟情不自禁低聲呢喃,同時將滿是震驚的目光投向了下方。


    映入眼簾的是鬥雪那火紅色的皮毛和大尾巴,可他真正看向的地方卻是這大曦的‘龍氣’與‘國運’。


    “感覺到了?”老人也跟著深吸了口氣,臉上重新泛起笑意。


    梅花目光凝滯,呆呆抬頭望向笑意滿麵的老人,手上的動作也停下了。


    在這一刻,他終於知曉慈宗為何駕崩,老人遲遲沒讓太子繼位的原因!


    片刻後,梅花艱澀開口:“洞天福地……”


    …………


    大曦浩浩國運翻騰奔湧,好似一整片汪洋都掀起了風暴,無數航行在這片汪洋中的船隻,星羅棋布,點綴在汪洋每個角落的島嶼都對其產生了反應。


    原本平靜無波的海麵上轉瞬之間竟開始浪奔潮湧,無情的浪潮拍打著船舷、海岸,當人們抬頭望去,便看到天空之中不知何時出現了數十個空洞,空洞的另一邊也連接著一片海洋,如今,海洋與海洋相接,汪洋與汪洋相融。


    整個神州大地因此而開始顫動,隻見那風雲變幻,大曦仿佛變成了一個巨大無比的漩渦,將天下氣運扯拽,硬生生抽取過來。


    隻因那洞天福地,門戶大開,與大曦的土地相接,且不會再關閉。


    早有準備的工程隊看到前方‘門戶’敞開,便齊聲怒吼,將那水泥鋪蓋,把那鐵路連接。


    大曦土地上所有的洞天福地都向天下敞開了大門,自此,徹底成為大曦的一部分。


    誇父氏與赫菲斯托斯的後裔在廬州城外將鐵錘敲下,把釘子釘入腳下土地與洞天‘水月’的邊界,讓其徹底連接。


    端坐山穀中的狐妖吐出一口煙氣,一麵山壁隨之消失,隻剩一條狹長的坡道,生著四臂的鐵路機械在工人的駕馭下紛紛駛入其中,將鐵道一段段鋪設進去,從未見過外界的小妖們就躲在叢林裏,努力睜大眼睛,全神貫注。


    東海三仙山散去籠罩島嶼的迷霧,南海仙山將自身嵌入瓊州。


    天上的宮闕垂下雲梯,海底的洞府開啟通道。


    一個個洞天福地與大曦相連,當其成為大曦的一部分時,其中的氣運便與大曦國運相融,讓這個本就龐碩的帝國變得更加強盛。


    那些個洞天福地本是大宗門、大氏族的自留地,他們在其中建立城鎮,自管自轄,自統自治,本身就相當於一個又一個的小國。


    然而,就在半年之前,慈宗成功將其納入大曦國土,這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身體本就不好的慈宗因此一命嗚唿。


    他沒能看到洞天福地門戶大開,與大曦相接相融的景象,但他相信自己的叔父和孩兒一定能夠將自己未竟的事業完成。


    如今,是最適合讓洞天福地接入大曦的時機——


    在那一個個洞天福地中,最頂尖的中青年文人相繼走出生活了數十年的家鄉,踏上了大曦的土地。


    他們將赴京,麵聖,考取功名!


    太子佇立書房門外,怔怔遙望著虛空。


    他的祖父因此而死,他的父親因此而死,他最親的‘幹爺爺’也即將因此而死……但這一切都是他們自願的,他們願意為了這個帝國奉獻自身,奉獻一切。


    ——那麽,他也一樣!


    輕笑了一聲,太子垂下眼簾,掩蓋去眼中跳躍的,名為‘野心’的火焰,轉身走迴書房,但他坐下,抬頭就看到了橫在前方牆上的那件武宗墨寶——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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