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瑾走到了那張桌子旁,把手中的繡球放進桌子下方的置物盒裏,隨後向著那清麗女子略一拱手,清麗女子也起身作萬福,權當是打過招唿了。


    帶著梅花坐下之後,張瑾便聽到那清麗女子輕笑問道:“敢問公子貴姓?”


    張瑾輕搖手中折扇,微笑道:“在下姓張。”


    “原來是張公子。”清麗女子眉眼下彎,下巴微頷,“奴婢名‘清荷’,不知公子是天都本地人,還是入京趕考的才子?”


    手裏的折扇一合,拍在掌心,張瑾含笑打量了一下這個女子。


    雖然隻是一個稱唿,但若是讓其他人聽到了,指不定會感到略微竊喜。


    “在下的確是上京趕考的書生,此番來暮雨樓是為了帶朋友來見見世麵,如姑娘所見,在下這位朋友乃是一位道士,入世便是為了品嚐人間百味,一鑒天下盛景,這青樓大概也算得上人間百味其中之一,可若無他人帶領,恐怕一輩子也不會來到這種地方。”


    聽到張瑾的話,清荷這才意識到他身邊竟還坐著另一個人,當她注意到梅花的時候,視線便被那張麵容牢牢吸引住了,唿吸下意識一滯。


    為什麽這個道士擁有如此令人驚豔的麵容,她之前卻沒有注意到呢?


    看到清荷的神情,張瑾搖頭笑了笑,從見到梅花的第一麵起,他就已經預想到了類似的事情,隻是當時的他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有帶這個小道士來逛青樓的一天。


    片刻的失神過後,清荷羞赧一笑,“張公子,還有這位道長請見諒,奴婢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容貌……”


    “無事,無事。”張瑾搖搖頭,“莫說是姑娘,在下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時都止不住內心的驚訝與驚豔。”


    張瑾自認為見多識廣,可是在見到梅花,並意識到他的容顏的時候也禁不住感慨此等容顏實非人間之物。


    聞言,清荷又忍不住瞄了梅花幾眼,心中不住讚歎,哪怕從小被教育不要攀附權貴,也不要以貌取人,不能敗壞暮雨樓的名聲,可是真遇上的時候,難免會出現一些應有的反應。


    這時,張瑾也轉頭看向梅花,笑問:“梅道長,不打算聊上一聊嗎?看起來,清荷姑娘對你也相當感興趣。”


    梅花輕輕搖頭,在遇到張瑾的那群朋友之後,他就已經開始有意識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很清楚以自己的容貌,在這種地方極有可能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他此時就像是將自身的存在抽離出了這個空間,以絕對客觀的視角來觀察這傳說中的暮雨樓。


    聽了張瑾的介紹,讓他對暮雨樓擁有了一些基本的認知,可是當他親眼觀察了這裏之後,卻發現暮雨樓並沒有張瑾言中的那般‘清雅’。


    雖說暮雨樓上下都是清倌人,他也沒從那些女子身上看到太多風塵之氣,可不管怎麽說,這些女子終究還是‘妓女’,她們不賣身,卻賣藝、賣笑。


    梅花安靜地坐著,四周混亂卻不喧鬧的談笑聲傳入耳中,其中沒有半點激烈的爭吵聲,仿佛所有人都舒心愜意。


    然而,這正是問題所在。


    若是那些女子都秉持本心與他人進行交談,數量如此之多,定然會出現一些問題,可被梅花聽在耳中的話語盡是歡暢愉快。


    她們在可能就連自己都不知情的情況下阿諛奉承,交談時盡量讓客人舒心愉快,而不像傳聞中的那般有風骨。


    或許,她們就是被這麽培養起來的,連培養她們的人都認為自己培養出了一群‘大家閨秀’,甚至引以為傲,卻沒有意識到暮雨樓的招牌可能早就砸了。


    梅花拿起清荷為他和張瑾倒的茶水,望著杯中倒影,默然慢慢飲下。


    “雖是上京赴考,家中卻有嬌妻,姑娘之青睞,在下怕是有些遭不住。”張瑾右手撐著下巴,戲謔地望著周圍,“家中妻子乃是個小醋壇子,若說帶梅花來逛一逛青樓還能理解一二,那麽做些‘分外之事’,醋壇子可就要翻了。”


    “若是這樣,奴婢可就有些失望了……”清荷似真似假地歎了口氣,“本來想著出道這麽多年,也該是時候贖身或者找個入幕之賓了,覺得公子如此順眼,風趣又俊郎,而且才學驚人,卻沒想到早早娶妻。”


    “沒法兒呀!”張瑾嘴角勾起,展開折扇,“內子與在下青梅竹馬,在下要上京趕考,她有些放不下心,便讓長輩與家父說了一說,將婚期提前到了新春之時。不過這也並非什麽大事,或者說,這恰好是內子癡愛在下的證據。”


    清荷聽了這番話,眼裏仿佛閃過了些許的光亮,眉眼一彎,拱手輕笑,“那奴婢便在這祝公子與令正百年好合,白頭偕老。”


    “嘿!”


    一聽這話,張瑾就樂了,在兜裏摸索了一下,摸出一塊玉佩來,推到清荷身前,道:“有姑娘這麽一句話,在下迴去之後和內子解釋就容易多了。”


    清荷愣愣看著擺在自己眼前的玉佩,看上去並非價值不菲的那一類,但隻這一塊青玉上以絕妙雕工雕出來的月桂像,就足以蓋過其他瑕疵。


    輕咬著下唇,壓下心底翻湧的酸楚和豔羨,清荷拿起那枚玉佩,直接戴上了自己脖子。


    輕輕摩挲著玉佩,清荷唇角羞澀輕抿起,抬頭展露出明媚笑顏,“公子,漂亮否?”


    張瑾撫掌輕笑,“漂亮,十分漂亮!”


    也不知他是在稱讚那枚玉佩還是清荷的笑顏,隻是他的目光十分澄澈,內裏沒有半點欲念,有的隻是因為見到美麗事物而產生的欣賞。


    終究隻是籠中鳥,她們所表現出來的模樣隻是因為客人喜歡,客人喜歡她們出淤泥而不染,所以她們就‘出淤泥而不染’。


    扮演久了,就連她們自己都忘了自己是在表演,認為自己確實是出淤泥而不染,和其他風塵女子是不同的。


    梅花冷眼旁觀著這一切,此間發生的所有事情都與他無關,他隻是一個默不作聲的旁觀者。


    暮雨樓看上去和其他青樓大不相同,就連這裏的妓女都與眾不同,但這些都隻是表象。


    實際上,暮雨樓的這些女子與其他同行並沒有本質上的區別,她們隻是在在規則允許的範圍內,比其他風塵女子多了一些相對的自由,可歸根結底,還是身不由己。


    張瑾點了一些小酒小菜,與清荷邊吃邊聊,同時還在照顧梅花的情緒,畢竟是自己提出要帶他來青樓逛一逛的,若是梅花因此感到無聊,那他也算是招待不周。


    可看到梅花雖然默不作聲,卻饒有興趣觀察周圍的模樣,張瑾便笑了笑,繼續與清荷談天說地。


    來青樓便是為了尋開心,而與清荷的交談,也確實讓張瑾感到舒心愜意。


    都說暮雨樓的姑娘們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這說得確實有些誇張了,但若說她們學識驚人,倒是真的。


    就清荷而言,不管張瑾說些什麽,她都能跟著聊上兩句,哪怕遇上不熟悉的問題,也會安靜地傾聽。


    這不禁讓張瑾有些感慨,暮雨樓不愧是暮雨樓,哪怕在來之前,他就認為自己已經相當了解,不會沉迷,可當他真正來到這裏的時候,才發現這裏是如此的‘可怕’。


    不過,暮雨樓無論如何典雅,終究還是青樓,既然是青樓,就少不了爭風吃醋。


    “清荷姑娘!”


    正當張瑾聊完一個話題,終於閑下嘴來品嚐美食的時候,一旁便傳來了一個帶著不悅的聲音。


    不僅張瑾他們,就連周圍的人都停下了笑談,轉頭看向了這邊,更有不少人目露驚喜之色,仿佛等待已久的事情終於發生。


    張瑾扭頭望去,看到了一個身著錦袍的俊美少年郎,隻見他眉頭微皺,不悅發問:“他是誰?”


    清荷小口微張,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作答。


    張瑾也看出了她的難處,放下筷子,舉起酒杯虛敬,“清荷姑娘,你的客人來了,在下也就不再打擾了,和你交談很愉快,不過大概是不會有下一次了。”


    笑了笑,仰頭將酒液一飲而盡,張瑾便起身,看向梅花,“梅道長,我們走吧。”


    這時候,周圍的人們才注意到梅花的存在,隨之陷入了驚愕,就連那個質詢清荷的公子哥都不例外。


    梅花微微頷首,默然起身,好似遺世而獨立,將要羽化而登仙,其之清幽一瞬間就鎮住了不少人。


    “張公子……”清荷癡癡看著張瑾起身,不帶絲毫留念轉身離去,桌子下的左手情不自禁捏起了裙子。


    那公子哥從驚豔中醒來,看到了清荷那極力想要掩蓋,卻怎麽也掩蓋不下去的癡迷,便氣急敗壞地衝著張瑾的背影大喊:“不許走!”


    張瑾頓住腳步,和梅花對視一眼,無奈而笑:“想不到我這輩子竟然還有和人爭風吃醋的一天,要是被我家娘子聽了去,那麻煩可就大了。”


    歎了口氣,張瑾轉身看向那個公子哥,輕搖手中折扇,笑問道:“這位公子叫住在下,所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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