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府很大,足夠梅花他們住下。


    許是了解梅花是個什麽性子,老人並沒有派人來服侍他。


    空蕩蕩的客房裏,梅花盤坐在床上,雙眼緊閉,傾聽著雨打青瓦、玻璃的聲音。


    片刻之後,他又睜開了雙眼,屋子外麵有人靠近,不過氣息虛弱,腳步虛浮,不似修行者。


    那人停在了屋外的某個地方,沒有靠近,也沒有更多的舉動,就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好像是在偷聽?


    梅花雙眼微張,沉默不語,與那人隔著一堵牆靜靜對峙。


    “怎麽沒動靜呢……”牆外那人嘀咕了一句,自以為聲音不大,牆後麵的那個人聽不到。


    可梅花聽得清清楚楚,心下便有些困惑,不知道這人究竟是來幹什麽的,為什麽沒有事幹來偷聽他做事,這裏是郭府,這人應當也是郭家的仆役才是。


    疑惑了一會兒,梅花便將其拋之腦後,反正也不礙事,等到晚飯時與伯父說上一說就是了。


    時間慢慢流逝,直到雨聲漸息,梅花都沒有發出任何動靜,當敲門聲響起,有仆役喊他去吃晚飯的時候,梅花睜開眼,感知外放,發現之前的那人已經離開。


    二月末的夜晚仍舊降臨得很快,未到晚飯之時,郭府就已掌燈。


    和一般達官顯貴家裏不同的是,郭府的老太爺十分喜歡新奇的事物,比如郭府內已經不見任何一個油燈,盡數被換成了電燈。


    電線被鋪設在不常被注意到的角落裏,使得新舊結合,完美混一。


    梅花跟隨著仆役走在長廊裏,看著積在屋簷上的雨水順著簷溝滴下,映著昏黃燈光,別有一番趣味。


    說來也有些奇怪,郭府這客房也分男女,男的住一個院子,女的住另外一個院子,而且平日裏接待的客人並不多,很多時候都是閑置不用的,在如今這寸土寸金的天都,著實有些奢侈。


    放置廳堂的那張大桌上已經擺滿了碗筷,梅花他們雖是外人,但也是老太爺親自下令要當家人看待的客人,因而他們能像郭家其他人一樣,圍坐這張大桌吃飯。


    當梅花到了的時候,卻見薑櫻和玉憐早就坐下,而郭家老太爺更是不知什麽時候就已經坐到了主位上。


    若是在別家,女人、家仆是很難上桌吃飯的,可偏偏在郭家,這都不是事兒!


    老太爺身邊空著一個位置,另一邊坐著一個留著短須,英姿勃發的年輕男子,當看到那個男子的第一眼,梅花便頓下腳步,雙目圓睜。


    看到梅花的到來,老人似笑非笑地說道:“看出來了?到老夫身邊坐下吧!”


    梅花略有沉默,目光一掃,那其他幾個郭家人,發現他們都坐在老太爺的對麵,而且態度拘謹,就連薑櫻看上去都有些緊張。


    微歎一聲,梅花走過去,在眾人的注視下坐到了老人身邊,尤其是坐在老人身邊的那個年輕男子,一雙眼睛的好奇幾乎要溢滿出來。


    見梅花坦而然之地坐在了老太爺身邊,幾個郭家人心裏便是一咯噔。


    大房和三房在暗裏鬥得已經夠厲害了,除了不敢在老太爺麵前搞事,不敢傷人以外,其餘能做的都做了。


    就連二房,都是不堪叨擾才搬出去的。


    大房和三房在嫁入郭家之後的十幾年裏都安安分分,隻是隨著孩子出生,婦人愈發老去,性情便急轉直下,近幾年更是鬥得不可開交。


    如今又來了個不知由頭的‘花少爺’,郭家豈不是會變得更亂?


    “別想啦,梅花隻是老夫一故友的徒弟,和郭家沒甚關係。”老人轉動了一下掌中玉珠,抬起眼皮看了自家的兩個兒媳一眼,“今天誰派人去打探梅小子消息的,晚飯之後自覺閉門一月。”


    原本還有些緊張的薑櫻和玉憐一聽這話,心中壓力頓消,轉而饒有興致地瞥向那幾個郭家人。


    反正都已經坐在這裏了,瑟瑟發抖又能怎樣?這些豪門巨室的八卦一聽就感覺很有趣。


    這時,一個腳步匆匆,麵帶疲憊的中年人走了進來,看到坐在自己父親身旁的太子,登時愣住,然後下意識便要躬身垂首。


    “無須多禮!無須多禮!”


    太子擺了擺手,笑嗬嗬道:“二叔,今兒您就把我當家裏人,不是什麽大曦太子,也非臣屬。”


    郭家大子嘴巴微張,愣了片刻,而後溫潤一笑,微微頷首,“好。”


    即便早有猜測,到了這時候,薑櫻也情不自禁輕輕吸了口氣,大曦太子,若是不出意外的話,再過不久便要登龍椅、著黃袍、戴冕旒、稱陛下。


    至於郭家老太爺的幾個兒子,她倒是沒有太多了解,隻是聽父輩提起過,他們一個入朝為官,一個入伍為將,一個入市為商,名聲都顯赫得很。


    片刻之後,又有一個中年人走了進來,乃是郭家老三,分家出去的郭家老二帶著一家子緊隨而至。


    放眼望去,一桌子竟坐下了三十來人,包括郭家三子的妻妾和幾個為郭家效命已久的家仆,可見這桌子也是一件法器……當真有些奢侈和無聊。


    老人拿起了筷子,“吃飯。”


    話音落下,其他人才拿起了碗筷,包括太子在內,並且在場沒有人對此感到有什麽值得奇怪的。


    隻是有太子和老太爺在場,很多人都表現得乖巧聽話,老太爺不開口說話,沒有人敢率先開口。


    吃了有一會兒,老人忽然開口問道:“那個殿試打算什麽時候開始?”


    太子正往嘴裏扒拉飯菜,平時在宮裏他可不敢這樣,一旦他這麽做,定然會有一大堆迂腐的老頭子跳出來指責他,也是在郭府,才沒有人會說閑話。


    一聽到這個問題,太子也顧不上細嚼慢咽,咀嚼幾口之後,就直接咽了下去,又拿起放在手邊的酒壺,舉止豪邁地灌了一大口,頗有幾分當初還在海上尋找仙山而到處闖蕩時的瀟灑。


    舔了舔油膩的嘴唇,太子沉吟道:“約莫三月中,會試再過兩三日就張榜,給考生們半個月的休息和準備時間。”


    老人點點頭,然後轉頭一指梅花,“認識一下,這是你武宗爺爺經常提起的那個‘妙元子’的徒弟,按理來說你應當叫他‘叔叔’,但外道之人都是各論各的,他姓梅名花,年齡十八,叫他‘梅花’就成了。”


    太子張著嘴巴,片晌後才抿唇一笑,放下碗筷,向梅花輕輕抱拳,“梅兄你好。”


    他早已習慣老人的古怪脾性,也是因此,他才長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梅花也迴了一禮,“草民梅花,見過太子殿下。”


    等他們兩個認識過了之後,老人便又一邊吃飯,一邊說道:“別看他年紀輕輕還一本正經的模樣,實際上他是個神通者,而且不同於一般的神通者。近些日子這天都的水渾得很,你找他幫忙,讓他幫你敲打一下那些打算渾水摸魚的,你爹性子比較軟,明知會有人在你準備繼位的時候搞事,在臨死之前也沒下命殺上一批!哼!


    “梅花初來乍到,沒人知道他是個什麽來路,現在躲在暗處的那些人多半是被驅逐出境的邪魔歪道滲透進來的,梅花出生正統,讓他去對付他們,正好合適。”


    一聽到這話,其他人都埋低了頭,專心吃飯,老太爺明顯是故意在這時候把這些話給說出來的,他們左耳進右耳出最好。


    太子聽著也皺起了眉,現在天都裏打算渾水摸魚的勢力多了去了,可真正被擺在明麵上的,還是皇親國戚,不然他父皇也不會把那些人放著不管。


    聽到身旁人歎了口氣,老人目光一掃自己的兒孫,禁不住自嘲一笑。


    理得了國事,卻理不了家事,真是悲哀!


    當老人低下頭去,卻見一雙夾著肉片的筷子映入眼中,他順著筷子看過去,便看到了梅花那張平靜如常的麵癱臉。


    耳邊也響起了那個清越平淡的聲音:“伯父,吃菜。”


    沉默了片刻,老人咧嘴一笑,“嘿!梅小子,看來你是看不起老夫剛鑲的假牙——給我來塊排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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