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謝尖叫一聲,嚇得往後跳了三步。緩過神來一看,那臉卻不是別人,正是前日在好淳家中見過的方啟南。


    他此刻雖已死了,一雙眸子卻未合上,直愣愣地盯著小謝。小謝嚇得臉都白了,踉蹌著跑出屋外,差點被門檻絆倒。


    那方啟南家住得偏遠,左鄰右舍都隔著一段距離,此時卻也無人可以求助,欲待就跑,又覺得就此撂下他的屍首不妥,又暗想道,不知他是否還有得救,剛才看得也不甚真切,若還有得救,總還是得想辦法救他的。如此一想,她也隻能強忍著惡心,複又返迴屋中。


    方啟南的屍體,突兀地橫躺在地上。他不僅真死了,而且從屍體僵硬的程度以及臉上的屍斑來看,已經死了有一段時間了。


    小謝哆嗦著翻看了一下他的屍體,看見他的胸口滿是血汙,貌似致命的傷就在胸口上。她突然想起狐狸那晚查驗鄭公子屍體時的情形,不禁生出一個念頭,小心翼翼地用劍撥開方啟南的衣襟——


    果然,心髒不見了!


    胸前的傷口已經血肉模糊,伴隨一陣惡臭襲來,小謝一陣反胃,忍不住“哇”的吐了出來。她實在難以忍受,跌跌撞撞地從屋裏跑出來,跨上絕影,準備奔去官府報案。


    行至半路,小謝突然想到,挖心魔不是靈腰嗎?可是她見到活著的方啟南,明明是在靈腰死了以後啊,這是怎麽迴事?


    靈腰是她親手殺死的,這一點絕不會有錯。方啟南也是她親眼所見的,這一點也不會有錯。那麽唯一的解釋就是,靈腰不是殺死方啟南並挖心的兇手。


    小謝不禁停住了馬,她隱約記起,剛剛那具屍體的手是蜷縮著的,手心裏攥著一件東西。那件東西,她好像曾經見過。


    突然間,一些雜亂的話語開始撞擊她的大腦:


    “出事前一天傍晚,公子說要去會一個朋友,一應不叫人跟著……”


    “那挖心魔,多半躲在摘月樓裏……”


    “後天傍晚,皓首山頂,我在那裏等他……不要帶其他人來……”


    “這是牙撥,彈琵琶用的……”


    一個可怕的念頭漸漸浮現在小謝的腦海裏,她感覺唿吸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好淳,好淳!


    ***


    這一整天都是陰沉沉的。時近黃昏,皓首山上,忽然淅淅瀝瀝地飄起了雨絲。


    好淳站在合歡樹下,頻頻往山下看。他心裏有些焦急,有些不安,卻又滿懷期待。雨絲飄落在他的衣襟上,卻並未打濕他的衣衫,若有似無的涼意逐漸滲入他的脾肺,他咳嗽了兩聲,倚在旁邊的合歡樹上。


    槲寄生纏繞在合歡樹的樹幹上,猶如纏綿相擁的情人。不過很少有人知道,槲寄生的養分,正是從合歡樹的樹幹上吸取來的。槲寄生長得越茂盛,合歡樹所承受的痛苦就越多。一旦這些寄生物長得過多,茁壯的樹幹就會枯死。


    一頂白色的紙傘,翩然出現在蜿蜒的山路上,緩緩地向山頂飄來。傘下的美人,身形纖細,步履輕盈,輕得像一陣風。


    好淳的心裏一陣狂跳。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那把飄動的傘,幻想著怎樣柔情的話語,會從泠阮那薄薄的雙唇中說出。不斷飄落的雨絲的溫度,就像是他想象中泠阮唿吸的溫度,溫熱中帶著一絲涼意。


    紙傘翩然來到山頂。泠阮將傘簷略略揚起了一些弧度,她的臉,看起來比平時更蒼白了,連唇上胭脂的顏色,都淡了許多。奇怪的是,她那潔白的鞋襪,曳地的裙擺,竟一點不曾沾染山路上的泥濘。


    泠阮撐著傘,一言不發地走到好淳跟前,緩緩吐出幾個字:“你在等我嗎?”


    她的表情,和她的語氣一樣,波瀾不驚。


    好淳紅了臉,低下頭,略點了點。半晌,才從懷中掏出一幅小像——那是他從自己所作的所有泠阮的畫像裏,精心挑選出的最為得意的一幅。


    “這是送給你的。”他將畫遞給泠阮。


    泠阮漫不經心地接過畫,瞥了一眼,道:“這是我嗎?”


    好淳又點點頭。泠阮淡淡道:“謝謝。很像。”


    好淳終於鼓起勇氣,抬頭看了她一眼。她的臉,猶如一口幽深的古井,平靜得沒有一絲漣漪。好淳有些局促,低聲道:“我畫得不好,比真人差了很多。”


    泠阮搖搖頭,又道:“那個小姑娘說的話,都是真的嗎?”


    她的目光直直地射過來,絲毫沒有羞怯。好淳不禁低下頭,道:“是的。”


    泠阮又靠近了幾步,“那麽,你會娶我嗎?”


    好淳一愣,他沒想到泠阮會問得這麽直接,猶豫了半晌,不知如何迴答。


    泠阮微微笑了笑,道:“你果然不會。”


    好淳有些局促地解釋道:“我當然想……隻是,隻是我是一個窮人……我不能……”


    “你不用說了。”泠阮打斷了他,“理由可以有很多個,但結論卻是唯一的。貧窮,或是富貴,又有什麽關係呢?我要的,隻是一顆真心而已。可惜你沒有。”


    見她轉身欲走,好淳急忙攔住她道:“我當然有真心!我可以發誓。”


    泠阮冷笑道:“誓言,是最不可信的。男人的誓言,就像風一樣,吹來的時候很熱烈,吹過之後,卻連一片葉子也不剩了。”


    她的眼眸瞥向好淳,長長的睫毛猶如濃密的樹影,在細雨中婆娑搖曳,睫毛下隱藏的眼神猶如靜謐的峽穀,幽深而神秘。


    好淳急道:“要怎樣,才能證明我的真心呢?”


    泠阮迴過身,走近好淳,突然抬起她那雪堆成的手臂,將手指尖輕輕觸在好淳的胸口。


    “你願意把你的心交給我嗎?”


    誰都不會把熱戀中的女子說的要看情人真心的話,當作是一句正兒八經的話來聽。好淳聞言,低頭笑道:“我的心是屬於你的,你隨時可以取走。”


    泠阮的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她纖長的手指按在好淳的胸口上——他的心髒在胸腔裏快速、有力地跳動著。


    那撥弄琴弦的纖纖十指,頓時也變得有力起來,修長的指尖在不知不覺間嵌入好淳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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