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庭笙懶得理他。


    人不與狗一般見識。


    也不與花瓶一般見識。


    二人來到船行——薛庭笙已經起得很早,但沒想到還有散修比她和沈南皎來得更早。大家的目的都是一致,彼此相顧無言。


    薛庭笙用易容丹改換了容貌,而對方在她眼中也是個完全沒有印象的生麵孔。


    沈南皎哼笑一聲,湊近薛庭笙耳邊低語:“他也用易容丹了。”


    薛庭笙感覺耳朵有點癢,於是不動聲色往旁邊挪了一步,與沈南皎拉開距離:“你少管閑事。”


    沈南皎:“提醒你而已,還不愛聽。”


    他撇了撇嘴,轉而去看船行提供的船。


    望棠山是海上仙山,雖然不搞航海貿易這行,但也確實不缺船,各種各樣的仙船應有盡有;沈南皎從小到大什麽樣的船沒見過?


    相比之下,明珠庭船行的船在他眼裏,就跟嬰兒搖籃一樣脆弱又無聊。


    也不過是看著打發時間罷了。


    沈南皎正慢悠悠逛著,權當做逛街,忽然他的目光隔著一排船槳,掃到對麵一男一女——那女子個子高挑而皮膚略黑,背著一個褐色書箱;男子則白衣藍帶,容貌俊美若明珠燦燦。


    沈南皎眉心一跳,眼看著那一男一女要走到他這邊來。他立刻調轉方向,跑到薛庭笙身邊,拽住她衣角。


    本來想抓手腕的,但是怕被薛庭笙揍,到了上手的時刻,最後還是換成了抓衣角。


    薛庭笙正在跟船主談租借事宜,因為沈南皎的動靜,她迴頭看了一眼沈南皎。


    隔著帷帽,沈南皎的臉模糊不清,薛庭笙也看不出沈南皎的表情。


    倒是船主有些好奇的看了看他:“這位是?”


    沈南皎連忙搶過話頭:“我與這位姑娘同行。”


    薛庭笙點了點頭,船主識趣的不再多問,收下錢後帶著薛庭笙去簽了租借合同,幫她把船推下水。


    她租的是一艘小船,主要貴在船身上那個簡易的陣法——那陣法可以維持船身的平衡,令它不會輕易被海浪打翻。


    但前提是他們遇上的是普通的海浪。


    薛庭笙在檢查船身的完整,而沈南皎卻隻是坐在那裏,表麵上什麽也不做,實際上全部心神都在關注岸上船行內的那一男一女。


    薛庭笙的聲音冷不丁響起:“你認識他們嗎?”


    沈南皎下意識的迴答:“那女的不認識,男的……”


    話到一半,他忽然反應過來,立刻閉了嘴。


    說漏嘴令沈南皎有些懊惱,他瞥向薛庭笙,隔著一層朦朧的白紗,意圖從薛庭笙臉上看出一些她的想法。


    然而薛庭笙並沒有什麽表情,就仿佛她隻是隨口一問,無論沈南皎迴答什麽,都不重要。


    薛庭笙問完那句話後,甚至都沒有留給沈南皎一個眼神,那雙黝黑的眸子半垂眼皮,眼神十分專注的盯著遠處秦家的那艘大船。


    那艘船還沒到出海的時候,但是附近的海麵上,已經飄蕩著不少與薛庭笙目的相同的小船了——大多是附近的散修,來碰運氣。


    這種時候薛庭笙沒有什麽心情去關心沈南皎是否遇到了舊相識;眼下沒有什麽事情比取得金羽仙鶴更加重要。


    昨夜才下過一場暴雨,而海麵上卻已經絲毫看不出暴雨的痕跡。


    越升越高的太陽使得海水表麵的溫度變得溫暖,若是坐在船上毫無遮擋的人隻怕會曬得夠嗆。


    薛庭笙額頭上已經出了一層細密的汗,但她無所謂,兩手平搭在膝蓋上,長鯨劍便在薛庭笙手邊。


    她能感覺到附近海域上有的小船已經被靈力包裹起來——根據那些包裹小船的靈力,能大概判斷出船主人的實力。


    不過都是一群雜魚,不太能引起薛庭笙的注意力。


    沈南皎卷起帷帽紗簾充當扇子扇風,心情已經從之前的懊惱到現在被熱得心如止水了。


    他完全不指望薛庭笙能在這個時候使用靈力展開個隔絕陽光的屏障——現在薛庭笙滿心滿眼隻有不遠處那艘龐然大物。


    金羽仙鶴到底有什麽好?也配薛庭笙這樣惦記?


    沈南皎越想越納悶,眼角餘光一瞥旁邊難得端坐的薛庭笙。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薛庭笙現在的臉色好像要比平時更蒼白一些。


    沈南皎不確定是太陽直曬還是別的什麽因素,又或者是薛庭笙的臉色確實變得比平時更蒼白了?


    遲疑了一會,沈南皎開口:“薛庭笙,你不會中暑了吧?”


    薛庭笙原本打定了主意不理沈南皎的,所以就沒有迴答沈南皎的問題。


    結果沈南皎見她半天不迴答,居然把臉湊了過來。


    他湊近時將帷帽的白紗撩開,過長的白紗有些掃到薛庭笙手背,粗糙的觸感摩挲得她手背發癢。


    薛庭笙原本在全心全意盯著遠處那艘船。


    然而因為沈南皎靠近,薛庭笙不得不移開視線,目光落到沈南皎近在咫尺的臉上。


    他臉頰被熱出一層紅暈,淺色的瞳孔在強烈光線下變得更加清透,好像一段起伏的水波。


    看起來很清涼的樣子。


    薛庭笙皺眉,推開沈南皎湊近的臉:“幹什麽?”


    沈南皎嘟囔:“你臉色怎麽這麽難看?不會真的中暑了吧?你這個修為,不應該啊。”


    他說話時臉頰一動一動,臉頰上柔軟的皮膚隨之貼上薛庭笙掌心。


    薛庭笙掌心是熱的,還有些潮濕。


    沈南皎感覺有點不適應,撥開薛庭笙推到自己臉上的手。她的手分明已經被推開了,但是沈南皎仍舊感覺自己臉頰上那片皮膚熱熱的,在發燙。


    他隻得將其歸於明珠庭這鬼天氣。


    薛庭笙垂下手臂,冷淡迴答:“我說了,讓你少管閑事。”


    沈南皎:“……”


    沈南皎:“你不會覺得你的事情對我而言算是閑事吧?”


    薛庭笙迴答得極其不客氣:“即使不是閑事,那也是與你無關的事情。”


    沈南皎:“……”


    她又移開目光,繼續專注的去盯著那艘船去了。


    被推開的沈南皎心底莫名有些煩躁,也賭氣不再跟薛庭笙搭話。


    他暗罵自己多事,去關心狗幹什麽?這下好了,挨咬了吧!


    隨著時間的推移,日頭越升越高,周圍的空氣也越發毒辣。


    沈南皎心裏生著悶氣,空氣越熱他越燥,煩得不行;原本是怕被人認出,但現在心裏煩得很,也就不管這些了,直接摘下帷帽當扇子用——但帷帽扇出來的風也是熱的。


    他扇了一會兒熱風,不僅沒有感覺到絲毫的涼意,反而心裏越發煩躁了。


    令他煩躁至此的源頭就在身邊,沈南皎不禁去看薛庭笙:薛庭笙的臉頰上都是汗,這麽熱的天,她皮膚蒼白得像一張紙,紅血絲纖細的攀爬在她臉頰上,眼睫濕漉漉下垂,在她眼尾壓下一撇細長的陰影。


    但即使如此,薛庭笙從頭到尾就沒有動過一下,像塊化石似的始終保持那樣的姿勢,眼睛眨也不眨望著遠處那條大船的影子。


    沈南皎沉默片刻,往薛庭笙那邊挪了挪,用帷帽充作扇子給薛庭笙打扇。


    帶著熱氣的風多少也是風,拂過薛庭笙臉頰,連帶她臉頰邊的碎發。


    她眼皮跳了跳,分神片刻,很快又繼續專注的盯著那艘大船。


    從日出到日落,那艘船不僅沒有要離開的意思,甚至在入夜之後,還有秦家人出來,將那艘本來已經拉出碼頭的大船,又用繩子給拖了迴去。


    薄暮之下,晚霞倒映墨藍海麵,水波殘留些許白日的熱氣,潮濕的起伏著,搖晃海麵上的小船。


    四麵八方隱隱約約可以聽見一些散修壓低聲音的咒罵——鎖星派這一舉動無疑是明知道了那些散修的打算,在遛著他們玩兒。


    就像遛狗一樣。


    薛庭笙眨了眨眼睛,長久不眨動的眼睛有些幹澀,而她的脖頸和臉頰又因為汗水浸透而濕漉漉的——短發濕透了,貼在脖頸上異常的難受。


    沈南皎小聲罵罵咧咧:“小氣鬼,不就是讓散修蹭一段路嗎?也搞這種小把戲。”


    他罵著,眼角餘光去瞥薛庭笙。


    薛庭笙沒什麽表情,站起來後說了句:“迴客棧,明天再來。”


    及至上了岸,薛庭笙走在前麵,沈南皎拿著帷帽走在後麵。


    海麵上太熱,曬了一天的沈南皎已經頭暈腦脹,才不管什麽會不會被認出來,隻顧著拿帷帽當扇子,不僅給自己扇風,也給薛庭笙扇風。


    入夜之後帷帽扇出來的風終於帶上了一絲絲涼意,不再像白天那樣悶熱。


    沈南皎對天發誓自己不是故意去看的。


    隻是他比薛庭笙高,走在薛庭笙身側稍後的位置,眼睫一垂,便瞥見她後脖頸。


    她皺巴巴的衣領往外卷著,皮膚是月亮似的蒼白,而緊貼在後脖頸上的汗津津的短發卻如墨一般的濃黑。


    街道兩邊曖昧柔和的燈籠光落到薛庭笙身上,那截蒼白的脖頸像百合花曲折的姿態。


    沈南皎打扇子的動作停了停——忽的,他將帷帽扣迴自己頭頂,用比平時更快的語速道:“人多起來了,我得把帷帽帶上。”


    薛庭笙聽見了,但覺得是無關緊要的事情,‘嗯’了一聲算是迴應,仍舊走在沈南皎前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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