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皎:“你發什麽顛?”


    薛庭笙:“嗬。”


    沈南皎:“?”


    他憤憤的收迴手,將剝完的蓮子一把塞進自己嘴裏,氣得要死。


    他就知道。


    不該試圖跟薛庭笙好好交流,薛庭笙如果聽得懂人話,他們之前又怎麽可能結仇!


    沈南皎鼓著臉頰在嚼蓮子,薛庭笙眼角餘光關注著沈南皎的臉。


    他臉上帶著明顯又生動的怒意,但並沒有被苦到的表情——薛庭笙困惑,又看了眼旁邊放著的那一大叢蓮蓬。


    連藥汁都覺得苦的人,能麵不改色吃下這麽苦的蓮子?


    就算是做戲給她看,也不用做到這個地步吧?


    想來想去,覺得沈南皎沒必要做到這個地步——沈南皎的性格,也不像是那種會委屈自己做戲的人。


    但為什麽呢?明明自己嚐到的那顆蓮子,苦得要命。


    薛庭笙深色凝重,抽出一隻蓮蓬掰開蓮房,密集得像蜂巢一樣的結構內裏臥滿雪白蓮子。


    她從裏麵掰出一顆蓮子,仔細觀察。


    修為高深的少女,被靈力洗滌過的雙目平時總是困倦的半垂,此時卻格外努力的睜大,眼神一寸一寸剖開這枚小小的果實。


    看不出什麽端倪。


    和剛剛沈南皎手心裏的那些蓮子,以及沈南皎最開始扔給自己的那顆蓮子,看起來完全是一模一樣的。


    沈南皎還坐在一邊生悶氣。


    薛庭笙也不管他還在生氣,用手裏的蓮蓬拍了拍他的肩膀。沈南皎不理,挪挪屁股,坐得離薛庭笙更遠了一點。


    薛庭笙不明所以,挪到沈南皎旁邊,繼續用蓮蓬拍他肩膀。


    沈南皎唰的一下站起來,對著薛庭笙冷哼一聲,走到船尾獨自坐下。


    他生氣得顯而易見,但是薛庭笙沒搞明白他有什麽可生氣的。


    自己才應該生氣,受他的騙,吃了那麽苦的東西。


    她拎著那支蓮蓬,也走到船尾坐下。


    兩人一個當小神仙當慣了,一個整天除了殺人就是住深山裏當野人,屬實沒什麽常識,兩個人齊刷刷往船尾一坐。


    這隻連船篷都沒有的小小木舟霎時支撐不住重量的傾斜,咕咚一聲翻了過去!


    翻船來得始料未及,薛庭笙被掀進水裏,眼前冒起許多氣泡。


    她因為沒有反應過來所以沒有掙紮,整個人像石頭似的往下沉,水光粼粼在她麵上閃動,有遊魚被驚動,擺著尾巴從薛庭笙眼前飛竄過去。


    她尤在發呆,沈南皎的臉忽然湊了過來——水下昏暗的幽光閃動,他烏黑的發都失了重力的束縛,像水草似的飄搖,拂到薛庭笙臉上,觸覺柔軟而酥癢。


    薛庭笙不自覺眨了眨眼,細小的氣泡從她眼睫間抖落,往上飄去,在水層間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


    沈南皎會遊泳,見薛庭笙跟木頭似的往下沉,還以為薛庭笙不會遊泳,所以湊過來拉住她手腕。


    幸好河水不算特別深,往上沒一會兒便冒出水麵,四麵都是被太陽照得格外明媚的荷花碧葉,溫熱的陽光曬著從兩人發梢滾落下來的水珠。


    沈南皎沒好氣:“你天生來克我的是吧?”


    薛庭笙迴答:“這句話應當我說。”


    河麵有不少船隻來往,就近的有好心人支過手來招唿二人上船。


    薛庭笙暫歇了與沈南皎吵架的心,先爬上船去,又迴頭去拉沈南皎——看在他剛才在河裏沒有扔下自己不管的份兒上。


    沈南皎倒也不和薛庭笙在這種無所謂的地方客氣,握住了她伸過來的手。


    兩人的手俱是濕漉漉的,握上去有些滑膩。


    沈南皎本來並不做他想,隻是在手指握緊的瞬間,心底莫名的詫異。


    原來薛庭笙的手也和普通女孩子的手無甚區別,都修長而柔軟。


    撈他們上船的是位好心婆婆,婆婆的船要比沈南皎租的那隻小舟大些,中間用竹席支起船篷。


    沈南皎也不白占人家的船,自芥子囊中掏出珍珠交了,權做租賃費用。


    沈大少爺花錢大手大腳,全然不知道自己這顆珍珠買下整艘船也綽綽有餘。婆婆看見珍珠樂得合不攏嘴,立刻把船讓給他們自己上岸迴家去了。


    沈南皎交完錢,扭頭去找薛庭笙——薛庭笙坐在船腳,正在擰濕透的袖子。


    這艘船比較能吃水,沈南皎試探著往薛庭笙那邊走了幾步,看著不會翻船,鬆了口氣,這才放心走到薛庭笙旁邊。


    剛才隔著一段距離,沈南皎隻看見薛庭笙濕透的背影。走近了他才發現,薛庭笙把鞋子也給脫了。


    大約是覺得濕的穿著不舒服。


    她低頭擰袖子,河麵水光一晃一晃落在她蒼白的臉上,她垂著兩條小腿,褲子挽上膝蓋,腳趾尖隨著水波起伏,一下一下點過水麵。


    旁邊一叢茂盛的荷花影子倒在她肩膀與膝蓋上,花瓣的陰影葳蕤搖晃。


    濕透的袖子被薛庭笙擰出水,水珠劈裏啪啦砸落船尾木板上。


    她剛在水裏被泡得發涼的脊背和頭發,在太陽底下很快就變得幹燥溫熱起來。


    夏日衣衫輕薄,曬一曬倒是幹得很快。


    薛庭笙曲起兩條腿爬起來,撿起一邊自己的鞋子,轉過身,看見沈南皎坐在船篷裏。


    薛庭笙的耳朵很好使,她方才分明的聽見了沈南皎走到自己身後。但不知道為什麽,他隻是走到自己身後,也不說話,站了一會兒,又扭頭走迴船篷裏去了。


    船篷頂上搭著涼席,隻有些微的光點漏進來。


    沈南皎席地而坐,背對薛庭笙,濕漉漉的頭發還在往下淌水。


    薛庭笙覺得他怪怪的。


    她想了想,走到沈南皎身邊道:“在外麵曬太陽會幹得更快。”


    沈南皎:“……我知道。”


    在薛庭笙走近的瞬間,他像一隻受驚的貓,動作敏捷的翻身爬起。因為動作太快,抖落一身水珠,有些水珠濺到了薛庭笙腳背上,冰冰涼涼的觸感。


    她低垂眼睫看了眼自己赤著的腳背,還沒來得及說話,沈南皎就已經飛快的越過她跑了出去。


    他這是什麽反應?又在生氣?不就是掉進水裏了嗎,我也掉下去了啊,我都沒生氣,他為什麽能氣到臉和脖子都一起紅了?


    他是河豚嗎?一天到晚總有氣可生。難道這就是他能懷上孩子的原因?


    薛庭笙心裏掠過淡淡的疑惑,同時也注意到了船篷裏擱著的一大簇蓮蓬。


    約莫是船主人遇到他們之前摘的。


    有幾個蓮蓬已經被撥開,露出裏麵玉潤的蓮子來。


    薛庭笙搞不懂這種苦苦的東西有什麽可吃的,便隻在一邊躺下。


    細密的光點透過草席和船篷落到薛庭笙蒼白的皮膚上,她兩手交疊在胸口,躺得十分安詳,鼻尖嗅到蓮葉獨有的清香。


    水流的聲音混雜遠處街道上的喧鬧,慢悠悠落進薛庭笙耳朵裏。


    不一會兒她聽見有腳步聲走近,於是睜開眼睛。


    是沈南皎從外麵走進船篷裏。


    他身上完全曬幹了,頭發還有點亂亂的,身上那套衣服也變得有點皺皺巴巴。皺巴巴的衣服穿在沈南皎身上並不難看,這大約就是高個子的好處,舒展的骨架足以將任何衣服都撐成個人特色的能力。


    船篷不夠高,沈南皎進來不得不略俯身,目光落到薛庭笙身上——沈南皎道:“……你怎麽躺得跟死人一樣?”


    薛庭笙:“你為什麽總要管這麽多?”


    沈南皎眼皮跳了跳,感覺到無語。


    他往旁邊的空位坐下去,目光避開少女卷起褲腿下細長的小腿和雙足。那叢蓮蓬豎在兩人中間,沈南皎順手掰下來一個蓮蓬剝開來吃。


    薛庭笙原本是打算閉上眼睛繼續小憩的。


    但是耳邊總是迴響著沈南皎剝開蓮蓬的聲音——她閉了一會眼睛,在涼幽幽的流水聲裏沒有絲毫睡意。


    薛庭笙又把眼睛睜開,偏過頭去看沈南皎。


    隔著一叢蓮蓬,看不太清楚沈南皎的臉,他懶洋洋臥著,曲起一條胳膊當枕頭,另外一隻手在單手剝蓮子。


    蓮蓬的影子投落在沈南皎臉上,影子邊緣是淺的金色,照得少年臉上纖細的絨毛也清晰可見。


    薛庭笙正不錯眼的盯著他看,忽然間他也轉過頭來。


    兩人隔著一叢蓮蓬對上視線,沈南皎原本懶洋洋的表情立即從臉上消失,受驚似的瞪大眼睛。


    他眼睫極長,半邊臉浸在蓮蓬淺淺的陰影裏,從竹席縫隙間落下來的光斑明明暗暗晃在半空中。


    薛庭笙帶著幾分不解開口:“蓮子是苦的啊。”


    她這句話沒頭沒尾,聽得沈南皎一時間顧不上驚詫和些許的不好意思,茫然反駁:“蓮子怎麽會是苦的?”


    薛庭笙:“我嚐了,就是苦的。”


    沈南皎:“怎麽可能,明明是甜的。”


    他很是狐疑的望著薛庭笙,然後當著薛庭笙的臉掰下來一顆蓮子,剝去蓮心扔進嘴裏。


    脆甜清香的氣味頓時溢滿唇齒。


    沈南皎道:“就是甜的啊。”


    薛庭笙陷入沉思。


    她思考了一會,也掰開一顆蓮蓬,剝出蓮子——迴憶著沈南皎剛才的動作,薛庭笙頗為生疏的將蓮子捏開一條縫,取出蓮心。


    不必去嚐,就已經能聞到空氣中蓮心的清苦氣味。


    ……原來沈南皎沒有騙人,蓮子真的是甜的。


    前提是把蓮心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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