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略有些虛浮的腳步由遠及近,薛庭笙迴頭看了一眼,瞧見沈南皎正從梯子上爬過來,上了屋頂。


    他麵色還有些病弱的蒼白,一半臉頰浸在暗玫瑰色的晚霞中,長長的眼睫毛在霞光裏被映照出一種淺的金紅光澤。


    還怪好看的。


    無用花瓶。


    薛庭笙收迴了目光,繼續看晚霞。沈南皎已經走到薛庭笙身邊坐下,他坐得近,身上一股草藥味兒,清苦得和沈南皎這個人有點格格不入。


    薛庭笙剛決定完一件事情,暫時沒有別的事兒需要動腦子思考,所以她坐在這裏也就隻是看著晚霞發呆而已。


    沈南皎:“……糖糕和藥的事,謝了。”


    “還有,之前一直追問你的疤痕,是我不對,抱歉。”


    薛庭笙放空的腦子又活迴來了,驚詫的扭頭看著沈南皎——沈南皎並未在看她,隻是盯著遠處的晚霞,他蒼白的皮膚泛著紅,不知道是霞光映上去的紅,還是沈南皎自己在臉紅。


    薛庭笙真心實意的感慨:“你原來是會道謝和道歉的啊。”


    沈南皎有點無語:“我本來就會。”


    薛庭笙:“以前也沒見你說過。”


    沈南皎:“……以前我們倆的關係,有什麽道謝和道歉的必要嗎?!”


    薛庭笙:“我們現在的關係就有這個必要嗎?”


    沈南皎原本是打定主意絕對不去看薛庭笙的。


    他感覺自己隻要一和薛庭笙那張臉對視,血壓就會變高,然後沒辦法好好的把自己想說的話說出來。


    結果不看對方,光是說話,最後還是變成這樣。


    他氣惱的側過臉瞪向薛庭笙,薛庭笙歪了歪腦袋,慣來沒什麽表情臉上浮出一點要笑不笑的意思;沈南皎怒而起身,站了一會兒,想起自己還有話沒有說完,又悻悻的坐下去了。


    薛庭笙慢悠悠又把目光投向晚霞。


    她不像沈南皎那樣排斥對視,沒事幹的時候薛庭笙挺樂意看兩眼沈南皎——沈南皎生得好看,完全符合她對人族的審美,好看的東西總是會令人感到賞心悅目。


    多看幾眼說不定還會延年益壽。


    聽說孩子都會比較像生母。雖然沈南皎是男的,不過孩子是他生的,說不定在外貌上也會更像沈南皎。


    那樣很好。


    沈南皎氣鼓鼓的又開始說話:“我不是來和你吵架的——你不覺得我們關係會變得這麽差,你的問題比較大嗎?”


    薛庭笙:“不覺得,你來幹什麽?”


    沈南皎:“都是你說話的問題啊!我來問你個事,你去明珠庭幹什麽?總不會就是出去散步吧?”


    薛庭笙迴答:“我說話沒有任何問題。去明珠庭找金羽仙鶴。”


    她要找金羽仙鶴並非什麽不能公開的秘密,更何況薛庭笙壓根沒有活人朋友可以說這些事情,便覺得告知沈南皎也無妨。


    沈南皎意外:“金羽仙鶴?你也對雲湖雪山謫仙人的寶庫感興趣?”


    沈南皎知道那些關於金羽仙鶴的傳言,據說是從雲湖雪山飛出來的十二隻靈鳥。若是有人能找齊十二隻金羽仙鶴,將它們湊在一起,它們就會變成一把鑰匙,可以打開雲湖雪山深處的寶庫。


    那座寶庫是一位謫仙被貶時從仙界帶入人間的財產,具體是什麽——因為至今未曾有人集齊十二隻金羽仙鶴,所以到現在什麽亂七八糟的說法都有。


    有說是能毀天滅地的神器法寶,也有說是能保人長生不老的仙藥,還有說是能飛升成仙的絕世功法。


    雲湖雪山深處的謫仙雖然從未有人見過,但金羽仙鶴卻是一直真實存在的東西。為了這個虛無縹緲的寶庫,有不少人四處搜尋收集金羽仙鶴。


    沈南皎雖然知道這個故事,不過一直沒有放在心上,也從未動過去收集金羽仙鶴的念頭。在他看來,所謂謫仙人的寶庫是毫無根據的傳說,沒有必要為了一個沒有依據的傳說便大費周章去搶奪幾隻靈鳥。


    但沈南皎沒想到薛庭笙居然對這個感興趣。


    薛庭笙仍舊望著遠處慢慢暗下去的晚霞,迴答:“那是我的事情,與你無關。”


    沈南皎一愣——他們剛剛說話的氣氛還算和善,沈南皎沒想到薛庭笙下一句話就驟然變得不客氣起來。


    但又無法反駁。


    因為確實是薛庭笙的事情,也確實和沈南皎沒有太大的關係。正如薛庭笙之前說的,她隻是覺得把沈南皎放在家裏,可能會被太簇吃掉,所以才將沈南皎帶出來的。


    如果沈南皎臉皮更厚一點,大概還可以說我們畢竟有一個孩子這樣的話——但沈南皎畢竟不是那樣的人。


    他不會用自己本就有愧疚心的謊言去謀取一些東西。


    一時間兩人坐在屋頂靜默無言,隻剩下街道上行人熱鬧的聲音,不時飄進兩人中間。


    沈南皎是被堵得無話可說隻能自己悶著生氣,薛庭笙則隻是單純的在看著晚霞發呆和放空腦子。


    她幼年大部分時間都獨自度過,並沒有朋友與同伴的概念。為了打發練劍之外漫長無聊的時間,薛庭笙很擅長放空大腦發呆。


    直到晚霞沉入西山,月亮高掛,繁星點點。


    街道上次第亮起燈光。


    客棧屋頂的位置夠高,坐在上麵,足以看見河道上蜿蜒的燈光——有人在河道上紮燈,柔和的燈光照射出去,照亮水麵之上大片盛放的鮮妍荷花。


    薛庭笙看見這樣的景色,驟然想起白天去買糖糕時那少女說的話。


    她道:“明天是鎮子上的荷花節,他們要祭拜荷花娘娘,你若覺得客棧裏煩悶,可以出去逛逛。”


    沈南皎冷淡道:“那是我的事情,與你無關。”


    薛庭笙:“……”


    這是薛庭笙時常用來堵別人的話,但現在由別人對自己說一次,薛庭笙也終於嚐到了一點被噎到的感覺。


    沈南皎捋了捋衣角,冷哼一聲站起來。


    他坐了太久,忘記了自己現在修為喪失大半,身體體質已經不是以前那個能打能抗的身體了——在站起來的瞬間,這具高燒未退的身體理所當然的眼前一黑,往旁栽倒。


    薛庭笙看見他摔了,但沒去扶,自顧自看著月亮發呆。


    沈南皎而已,有什麽好扶……等等!他還懷著我的孩子呢!!


    腦子驟然轉過彎來,薛庭笙一下子撲出去,抓住沈南皎的手;晚了一步,兩人都沒站穩,撞成一團從屋簷摔下去。


    沈南皎一懵,沒明白這是怎麽迴事,胸口二度被薛庭笙撞得發悶。但在掉下去時,他下意識抱住薛庭笙肩膀,扳著她轉了個位置,自己墊在了下麵。


    底下就是客棧大門口,正值晚飯時間,燈火通明,人來人往;隻聽樓上一聲瓦片碎響,隨即就有兩個人抱著摔了下來,實實在在摔在地上,發出很沉悶又很實在的一聲響。


    薛庭笙摔下去,沒怎麽感覺到痛,不過倒是聽見了沈南皎的心跳聲。


    她趴在沈南皎胸口緩了一會兒,很快就聽見沈南皎憤憤的聲音:“你還不快起來?我肋骨要斷了!”


    薛庭笙爬起來,一隻手撐在沈南皎胸口,摸了摸:果然是謊話,明明肋骨還好端端的。


    兩人四麵圍了一圈人,都好奇的看這是什麽情況——也有人抬頭往屋簷上看,咂舌。


    “這是從屋頂上摔下來的?挺好看的一孩子,別摔出什麽毛病吧?”


    “嘖嘖嘖,現在的年輕人,談情說愛的花樣可真多,但凡多看兩眼腳下,怎麽會從樓上摔下來。”


    ……


    沈南皎剛爬起來,聽見議論聲,臉一黑,扭過頭反駁:“誰和她談情說愛了?!”


    見兩個人都跟沒事人似的站了起來,周圍圍觀的路人忙哄散開,各自做各自的事情了。


    店小二趁亂擠出來,苦著臉:“你們兩位是怎麽迴事呢?怎麽從上麵摔下來了?哎喲我這屋簷——”


    薛庭笙仰起頭往上看,屋簷邊被她和沈南皎踩落了幾片瓦,掉到地上,已經摔得粉碎。


    沈南皎不耐煩,從芥子囊裏掏出一塊金燦燦的珠子,扔給店小二:“夠不夠賠?”


    店小二眼睛一亮,連忙點頭說夠,臉上堆出燦爛的笑。沈南皎敷衍完,揉著自己肩膀往裏走,薛庭笙跟在他後麵,有點擔心的看了眼他的小腹處。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修道之人確實體質特殊的緣故——沈南皎雖然從屋頂上摔下來了,後背也確實有點摔傷,但腹中那團生命體卻很平穩,沒有受到半點傷害。


    薛庭笙鬆了口氣,垂著眼。


    她沒有跟著沈南皎迴房間,而是去後廚煎熬了第二服退燒藥。


    藥有三劑,按照薛庭笙自己醫治自己的經驗,吃滿三劑就差不多完全好了。


    把煎好的藥倒進碗裏,剛煮好的藥冒著滾燙的白煙,薛庭笙跟店小二借了個托盤將藥碗托著,腳步平穩的上門推門。


    她以前都是獨來獨往,一直沒有養出敲門的意識——推門而入,正好遇上沈南皎背對大門坐著,上衣完全脫了堆疊在腰間,他曲著一條胳膊有些別扭的在給自己後背上藥。


    薛庭笙沒什麽反應。


    沈南皎一下子跳起來,扭過頭跟見鬼似的盯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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