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牢之到底沒有在“鴻賓樓”吃上飯,甚至都沒有跟高岩動手,主要是他來京師還有大事要辦,不想這時候鬧得沸沸揚揚的,扔下了幾句場麵話就帶著眾人走了。他沒有注意到,二樓的一個雅間裏,有兩個食客一直在看著這些事。


    兩個客人,一個年輕一些的,二十歲出頭,星眉朗目,一臉鄭重之色;另一位客人三十出頭,跪坐在案前,神態輕鬆,彷佛對此漠不關心。


    那個年輕一些的客人轉過身去,對在案前端坐的客人道:“文度,樂安高世遠也算當世名士,家中卻出了這樣的紈絝子弟,這家風,哎!”


    那個叫“文度”的客人笑道:“紈絝子弟,所在皆是,這種事情並不罕見。”


    年輕客人點了點頭,又道:“那個紅臉少年不知道是何許人物,不動聲色間,就能讓那高岩吃這麽個大虧!”


    原來劉牢之被掌櫃的陪著笑臉送走後,高岩又召迴了那個美人,一起在雅間用餐,期間還有歌舞聲傳出來,孰料用餐完畢,高岩竟然拿不出錢來付賬。掌櫃的和那美人一臉的鄙夷,高岩等人還差點被扭送到丹陽郡府,真真是丟死個人!


    “文度”搖了搖頭,嗤笑道:“看他的隨從,進退有度,身形彪悍,應該是軍中人物!不過是一群粗鄙的人而已!”


    年輕人看著“文度”鄙夷的表情,搖了搖頭,輕歎一聲,沒再說話。


    出了“鴻賓樓”,劉牢之笑道:“被高岩這個狗頭掃了咱們的興了!”


    劉平怒道:“要不是小郎君攔著,我撕了他的舌頭!”劉平好酒,今日劉牢之慷慨,本來還想好好嚐一嚐建康的美酒呢!


    林飛拿出一個布袋,笑道:“我小小的懲戒了他一番!走吧,算是那高岩請客!”


    劉平驚訝地道:“林兄弟真是好身手,這……沒看見你動手呀!”劉順之和孫乾也滿臉欽佩的看著林飛,林飛隻是靦腆地笑了笑。


    劉牢之笑道:“要讓你看見,就不是高手了!走吧,咱們去下一家!”


    這一帶酒樓食肆眾多,各有特色,看來古人也知道酒樓紮堆的好處。眾人挑了一家體麵的酒樓,草草用過了飯,又繼續沿秦淮河沿岸閑逛。這裏商業繁榮,絲綢莊、文房四寶、雜貨鋪甚至青樓妓館,所在皆有,比起蕪湖自然是繁華得多。


    正逛著,劉牢之突然發現前麵有一家店麵,樣式古樸清雅,上書“書肆”兩個大字,有不少讀書人進進出出。


    劉牢之心道:“不知道這個時候的書店是什麽樣子的,進去看看再說!”於是開口道:“這裏有家書肆,咱們進去看看!”


    劉平撓了撓頭道:“郎君,我就不進去了吧?”


    劉牢之詫異地道:“怎麽了?”


    劉平不好意思地笑道:“這一來,我不識字,傳出去難免惹人笑話;再者,‘書’‘輸’一個叫法,再去賭錢,難免不吉利!”


    劉牢之笑道:“偏你這麽多事情!你不願意進去,就守在外麵吧!”說罷,領著剩下的三個人往裏走。


    這書肆分前後兩個部分,前麵有貨架擺著各種各樣的書,後麵的大房間裏則是擺了很多的桌案,很多人在那裏埋著頭,奮筆疾書。


    劉牢之走近那些書架,隻見上麵擺著的書,絕大多數都是手抄本,也有一品匯書社新出的《論語》和何氏書社新印的《孝經》。


    既然是手抄本,因為抄寫的人不同,每本書的字體和整潔程度就不一樣,有一些書就難免會有脫字和錯字,需要仔細的挑選。


    一個小廝迎了上來,向劉牢之行了禮,問道:“不知道郎君需要些什麽書?敝店有一品匯書社印刷的《論語》和何氏書社印刷的《孝經》,名家手抄的各類文選,也有醫術、農書等雜書的手抄本,除了書架上有的,我們也可以根據客人的要求抄書!”


    劉牢之點了點頭,笑著問道:“那個印刷的《論語》和《孝經》賣得怎麽樣?”


    那小廝笑道:“當然好了!這書的價格比起手抄本要便宜,校對的又好,沒有明顯的脫字和錯字,是不可多得的精品。我們每樣進了五百本,不到一個月的功夫,您看,也就剩下十來本了,掌櫃的正催著要再去進貨呢!郎君要是想要,可要抓緊了!”


    “哦!”劉牢之笑道:“那還真是賣得不錯,不過我已經買過了!你這裏的醫書和農書,每樣都給我找出一套來,我看看!”


    “好咧!”那迎賓小廝聽了,吩咐了幾個負責找書的侍者,找出來一摞書。劉牢之挨著挑了挑,發現有不少書是自己有印象的,便讓侍者都包了起來,準備出門時一起算帳。


    這時候從門外施施然走近來一個書生,他背著一個書箱,甚是悠閑的樣子。那小廝見了,忙上前見禮,口稱“翁先生”。帶那書生走了進去,劉牢之問那迎賓的小廝道:“這是什麽人啊?”


    那小廝笑道:“那是我們店裏聘請的抄書先生。”


    劉牢之一愣,為什麽後麵那麽多的人都在那裏奮筆疾書,唯獨這一位不緊不慢地走進來,於是他就問那小廝。


    那小廝笑道:“翁先生是書傭行裏的名人,平時並不來店裏,大多時候他都是在為大戶人家抄書,那些富貴人家給的傭金要高些。我們這裏給的傭金低,隻有在清閑的時候翁先生才會來店裏!”


    劉牢之恍然大悟:“行行出狀元,看來這人就是書傭裏麵的大腕了!應該是字寫得漂亮,書抄的快而且基本不出錯誤。”


    其實在印刷術之前,中國的書籍都隻能靠手抄,抄書的人就叫書傭,按現代的叫法就是抄寫員。古代做書傭的人地位不高,多是貧苦書生,家道沒落的貴族子弟,甚至是服役的囚犯。


    他們每天埋頭伏案,字要寫得方方正正,不能潦草。曆史上投筆從戎的班超一開始就是個書傭,那時他每天隻能睡五個小時,可謂辛苦。但辛苦工作並不能有大迴報,東漢《漢德皇傳》裏說書傭“得錢,足供而已,不取其餘”。


    東漢發明了造紙術,修書的成本開始降低,官修典籍多,世家大族也開始修書。三國時期的東吳謀士闞澤就是憑著做書傭掙錢做到出人頭地的,《三國誌》記載,其早年“居貧無資,常為人傭書,以供紙筆。”


    書傭有了長工和短工之分。長工就類似現在公司的固定員工,長期受雇於一家雇主,工資穩定;短工就是這家抄寫好了到另一家做,有的收益低,有的收益高。比如南朝建康名士陳光,抄寫速度快,質量又好,每天出入三四家雇主,成為書傭行業收入不菲的名人。


    書傭對於中國的文化傳承有著莫大功勞。同時有些功底好的書傭,因為常年抄書,磨煉出一身傑出的本領。他們增加了寒門庶族的力量,成為改變政治格局不可忽視的力量。


    劉牢之暗想:“我正愁沒有人才可用呢,現在培養的這些小子們,還要很長時間才能挑起大梁來。這個行業裏這麽多的讀書人,雖然未必個個是人才,至少做個小吏按部就班的工作應該都沒什麽問題!他們生計艱難,沒什麽改變命運的機會,應該不難為我所用!”


    想到這裏,劉牢之笑著對那小廝說道:“我還有幾本醫書想要,但是看你剛才給我拿那些書裏麵並沒有,你去找一找那位翁先生,就說我要雇傭他到我府裏為我抄這些醫書!”


    那小廝正想翁先生為自己的店裏抄書,那裏肯應,正要推辭,劉牢之從劉順之的手裏拿過來一把銅錢,笑道:“這是給你的賞錢,你費心!”


    有了賞錢,那小廝再看看那沒有付錢的一大摞書,隻好答應了。


    不多時,那位翁先生隨著小廝出來,打量著劉牢之,問道:“是這位小郎君要雇傭翁某抄書嗎?”


    劉牢之笑道:“是的。適才聽這位小哥說先生的字寫得漂亮,抄出的書漂亮整潔,沒有脫誤,小子想請先生抄寫幾本醫書?”


    翁先生點了點頭,又問:“不知道小郎君要抄什麽書?”


    劉牢之笑道:“小子想要先生抄王叔和的《脈經》和張仲景的《傷寒雜病論》!”


    翁先生是常抄書的,聞言笑了笑,對劉牢之道:“小郎君有所不知,王叔和的《脈經》裏麵就匯編了張仲景的《傷寒論》,你說的那個《傷寒雜病論》是沒有的,不知道你從那裏聽說的!”


    劉牢之笑道:“我也是聽人這麽一說,先生明白就好!”


    翁先生點了點頭,對劉牢之道:“這《脈經》書肆裏麵就有底本,我在這書肆裏抄好了,小郎君派人來取不是更好!”


    劉牢之笑道:“不瞞先生,我要抄這本書,對紙張和墨都有特殊要求,那些材料都在家裏放著呢!還是請先生移步到我住的地方抄寫,潤筆費用隨先生開口!”


    翁先生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


    於是劉牢之把毛家的地址告訴了翁先生,讓他明天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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