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雨水漣漣,晴天無期,水若珍珠般順著路旁的紫薇樹幹砸下,水窪濺散又落,周而複始。


    站在永華巷口的康琴心再一次抬手看表,顯出不耐。


    她好不容易搪塞了阿姐尋著機會出門,又碰見這鬼天氣,郭南那廝也不知道在做什麽,竟讓她等這麽久。


    正編排著,聞見巷深處傳來匆匆腳步聲。康琴心轉首,確實是來迎她的,卻不是郭南。兩個常跟在郭南身邊的夥計到了跟前,立馬接過康琴心手中的雨傘,賠笑道:“表小姐怎麽不提前打聲招唿就來了,郭主管今天不在這兒,打電話讓小的先送您迴去,車子


    已經在巷子外候著了。”


    “少拿這些話敷衍我,你倆平日形影不離的跟著郭南,如今他能不在這兒?每個月初五是賭館對賬的日子,舅舅不在,他肯定會過來。”


    康琴心話落直接抬腳往前,夥計急忙跟上,滿臉為難的相勸:“表小姐,這裏不比市區,舊巷裏不太平,爺不讓您過來的。”


    “舅舅以前是不讓,但現在不是人不在嗎?他走前隻說葉家的生意場子隨我打理安排,可沒有指名說不準我過問賭館的,還不快帶路?!”


    康琴心從前也不喜歡來永華巷。


    此地位於市北角隅,多是謀生打工的華民居住,裏麵許多酒館牌館及店鋪的格局還和國內舊時相似,是最早跟著各主人家逃難來新加坡的人圍聚之所。


    因遠離市區,又魚龍混雜,華民護衛司署極少管製,很適合某些生意的往來和交涉。


    她舅舅葉岫在裏麵開了家賭館,盈利很好,但總不準她來。


    康琴心這兩日心血來潮,借著葉岫的禦令想來查看,早前和郭南提起時遭郭南反對,然而又怎麽能阻止得了她康二小姐?


    斥責完夥計,康琴心又覺著兩人神情不對,停下腳步蹙眉凝色的問:“不對,郭南有事瞞我,賭館裏出事情了?”


    “沒有,表小姐還是先迴去吧。”夥計言辭閃爍。


    康琴心從前常跟著葉岫行走,對這些身邊人自然也都相熟親近,往常不擺架子不代表就容得手下人撒謊。她板著臉嚴肅道:“你們跟著郭南在我舅舅身邊做事也不是一日兩日了,該知道我的脾性。賭館怎麽了,偏我就不能進?今日我專程來此,若白白折返可是會很不高興的。


    ”夥計倆麵麵相覷,心知這位康二小姐不隻是康氏企業的千金,更是自家主子最疼愛的外甥女,交換了眼神即刻就如實答道:“表小姐,不是屬下們不讓您進去,實在是今日


    賭館裏遇到麻煩了,郭主管是擔心您此時過去會受委屈。”


    他話至此微微停頓,猶豫頃刻又補充道:“兩點十分左右,咱們賭館被人圍起來了,說是要抓的人溜進了咱們葉氏的賭館裏,現在正挨個查呢。”


    康琴心大駭,滿臉的不可思議,追問:“是什麽人這麽不要命,不知道賭館是誰的嗎?”


    她邊說邊加快了腳步,傘外的雨珠隨風斜入,飄在臉上。“哪能不知道啊,說了咱們爺的名頭,對方沒當迴事。現在賭館前後的門都被他們的人圍著了,裏麵人出不來外麵人也進不去,一個個搜查客人呢,若不是有人看見表小姐


    在附近,小的們還不知道您來了。”


    “是政府的人還是幫派的人?”


    康琴心也不是不上道的,這片轄區按理說護衛司署的人不會幹涉,但普通幫派也不敢輕易得罪葉家,實在是匪夷所思。


    “迴表小姐,不是政府的人,穿的都是軍服。”


    軍隊的人,難怪不能輕易交手。


    但康琴心依舊滿臉不悅,“他們沒有搜查令吧?”


    “正是沒有,郭主管才上前追問。您說賭館讓他們這麽一鬧,以後還怎麽做生意?爺迴來咱們都沒法子交代的,可郭主管上前剛說了兩句,就被人卸了胳膊。”


    康琴心皺眉,看了眼夥計,沒好聲道:“現在曉得著急了,剛才還磨磨嘰嘰的攔我?”


    夥計心虛:“對方看著來頭不小,郭主管是怕您過去起爭執吃虧。”康琴心不是怕事的性子,聞言走得更快了,還沒近賭館就看見那陣仗了,除了三步一崗包圍賭館的士兵,周邊連個看熱鬧的百姓都沒有,皆是掩著窗戶躲在自個屋裏遠遠


    瞥上幾眼。


    賭館前,巨大的傘撐下,有男子背對著街道坐在老式的梨花木靠椅上喝茶,身邊站著兩個副官模樣的人。


    下雨天,撅著腿捧茶看熱鬧,瞧那架勢還挺愜意?


    康琴心牽了牽唇角,很不以為然。


    聽見聲響,其中一位副官轉身看了眼漸近的她,再低頭說了幾句。


    旁邊夥計望著她嘀咕:“表小姐……”


    康琴心輕聲:“是司家的兵。”


    夥計駭然,“您是說……”兩眼瞠大,又連聲呢喃,“這可得罪大人物了。”


    康琴心接過雨傘大步走上前,徑自朝那椅座前去,意料之中的沒等近身就被人攔住,她望著那人的側顏冷冷喚道:“司二少。”


    聽見唿喚,司雀舫有些意外,轉首看過去,是個貌美纖瘦的年輕女人。


    這人他見過。


    在她一迴到新加坡,他就去見過了。和他記憶中的小包子完全不同,幾乎是脫胎換骨。他覺得索然無味,而後兩三年不再有來往。


    他拿著茶杯,聲音不鹹不淡,故意反問問:“你是哪家的千金?”


    “康家。”


    康琴心如實答了,斜睨向伸手攔著自己的人,眼神很明顯,本小姐認識你家主子。


    對方杵著不動。


    “康家,”司雀舫重複了遍,聲音仍是不起波瀾,似乎他剛剛才認出對方,“事情結束了就撤,不會耽誤你們做生意。”


    “現在已經耽誤了。”康琴心麵色不虞,一字一句道,“護衛司署曾頒布指令,私兵沒有公文不得亂闖他人場所,就算是司家的兵也不能違抗政府法令吧?”


    司雀舫像是聽了個極大的笑話,望著滿臉天真的她反問:“康小姐莫不是還準備與我打官司?康家小姐是在英國待得太久了,還不知道司家有代政府行事的權力。”康琴心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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