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三娘是非常傳統的女性,平日裏很少出門。


    不管有什麽急事,都是何微姊妹或者何夢德派了小夥計來通知顧輕舟。


    現在,藥鋪擴大了店麵,小夥計多招了好幾個人。這種情況下,慕三娘更是絕不會親自來。


    如今她來了!


    看著她還是穿了件家常衣裳,衣裳外頭沾染了藥味,頭發也有點零散。


    顧輕舟慌了:這是出了大事!


    “微微燙傷了腿,被同學送到了醫院,醫生卻不讓我們進去看她!”慕三娘哭道,“輕舟,我聽說那些洋醫生動不動就把人的腿給鋸了!不讓我們看,這是什麽道理?他們想要鋸了微微的腿嗎?輕舟,隻是燙傷啊,你是軍政府的人,你去說句話啊,姑姑求你了!”


    顧輕舟的心,也提了起來。


    燙傷,這就可大可小了。


    她安慰慕三娘:“姑姑,醫生做手術時,外人在場會打擾到,而且有病菌感染,對微微不好。你先放心,不是要鋸腿!”


    慕三娘的日子雖然過得清貧,家人卻一直很安穩,丈夫和兒女們沒啥大問題。


    何夢德就是開藥鋪的,隻是何微是在同學家被燙傷,同學家中怕擔責任,直接送到了教會醫院。


    慕三娘想著,燙傷而已,為何家屬不能進去看?


    因為看不見何微,慕三娘就在心中勾勒了各種危急的情況,越想越是坐不住,索性來找顧輕舟了。


    軍政府的少夫人,輕舟是可以進去的吧?


    慕三娘現在就想看一眼何微。她當時求了醫生和護士,對方態度惡劣。慕三娘實在忍受不了,她一定要見到何微。


    等著也是白浪費時間,她就匆匆來找顧輕舟了。


    華夏的老百姓,對西醫的治療不太了解,也就不太放心。


    不給看,這點普通人接受不了。然而顧輕舟所了解的西醫,在病房手術的時候,家屬是不能進去的。


    顧輕舟一邊安慰慕三娘,一邊思索何微的事,心想燙傷而已,應該不礙事的吧?


    “姑姑,咱們這就去醫院。”顧輕舟拉開了汽車後座的車門。


    同時,顧輕舟迴頭看了眼張太太。


    張太太也是吃驚看著慕三娘。


    不是因為其他,而是因為慕三娘非要去手術室看女兒,讓張太太深感西醫的艱難。


    了解西醫的人都知道,家屬沒有消毒進去,會帶進去細菌,影響手術。


    張太太有心告訴慕三娘,這是醫院的規矩,並不是她女兒病重,不用擔心。可看著慕三娘哭成這樣,估計是什麽話也聽不進去了,張太太就忍住了。


    顧輕舟想說什麽。


    張太太心領神會:“輕舟,你不用客套,先去忙吧,我們自己走了。”


    這時候起風了,可能要下雨,張太太也不想耽誤,“你們快去吧,別趕上了下雨。”


    張辛眉卻上前,抱了下顧輕舟。


    “我下次再來看你。”張辛眉道。


    顧輕舟莫名想起了司行霈。


    這孩子的頑劣,也總讓顧輕舟覺得,他像極了小時候的司行霈,雖然顧輕舟不知道司行霈小時候的模樣。


    “好。”顧輕舟摸了摸他的腦袋。


    任由張太太母子自便,顧輕舟轉身攙扶慕三娘上了汽車。


    司慕坐到了副駕駛座位上。


    顧輕舟問了醫院的地址,慕三娘說了,司機就快速開車。


    路上,慕三娘的手一個勁在發顫。


    眾多兒女裏,慕三娘最心疼何微了。何微是長女,一直都在減輕他們的負擔,周末就去做家教,平日裏也幫慕三娘照顧弟弟妹妹們。


    好好的孩子,假如沒了一條腿


    慕三娘自然不嫌棄何微,隻是想著努力上進的何微變成殘疾,何微自己一定接受不了。


    想到這裏,慕三娘的眼眶又濕了。


    顧輕舟再三跟她解釋:“姑姑,不讓你們進去看,並不意味著要鋸了腿。西醫講究衛生,這是好事!”


    慕三娘還是不信。


    反正她一定要看到何微。


    她寧願讓顧輕舟去治。


    慕三娘還記得,當初顧輕舟治好了一個死去多時的孩子,這等醫術出神入化,比那些洋大夫強多了。


    “輕舟,你出麵跟醫院說,我們要把微微接迴去,咱們自己治!”慕三娘道,“我不放心,那個醫院也不知道是怎麽迴事,我不能任由他們害死了微微!”


    顧輕舟歎了口氣,握住了慕三娘的手,知道她現在心急如焚,就順從道:“姑姑放心。”


    慕三娘哪裏真的能放心?


    司慕迴過頭,對慕三娘道:“姑姑,有我在這裏,您想讓何微住院就住院,不想讓她住院我們就迴家,不用擔心。”


    他第一次喊慕三娘叫姑姑。從前,他都是稱唿“老板娘”。


    這聲稱唿,順口就說了出來,居然這般流暢和自然。


    他看了眼顧輕舟。


    顧輕舟略微頷首,眼底有了點淡淡笑意。


    很快,車子就到了教會醫院。


    護士將他們領到了二樓。


    何微已經從手術室出來,推到了病房裏。


    “你去了哪裏?”何夢德焦慮,既擔心女兒,又擔心離開的妻子,整個人都變得煩躁不安,聲音也大了。


    慕三娘囁喻了聲,就去看何微。


    在場的,還有何微的同學以及她的父母。


    顧輕舟也上前,叫了聲姑父,同樣去看何微。


    何微睡著了。


    醫生是個美國人,清末就到華夏傳教,已經三十多年了,一口很流利的中文。他是燙傷科的主治醫生,醫術精湛。


    他為了讓華夏老百姓相信他,更好的完成傳教人物,取了自己姓氏中的第一個字母音譯,弄了個中文的姓名,叫艾查理。


    醫院的人稱唿他為艾醫生,他的本名叫什麽,已經沒多少人知道了。


    顧輕舟和司慕走上前,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少帥,少夫人。”艾醫生是傳教的,對華夏文化和政治都很了解,知道顧輕舟和司慕的身份。


    “艾醫生,我想了解下何微的傷情。”顧輕舟道。


    艾醫生就把顧輕舟和司慕請到了他的辦公室。


    “送病人到醫院的先生和太太解釋說,她們女孩子在家裏油炸紅燒獅子頭。炸完之後熱油盛出來,病人端起來想把油碗挪個地方,不小心碗被高溫燙開,全部潑在身上。”艾醫生道。


    艾醫生比劃了何微的傷情。


    何微是左邊腿受傷,從大腿到小腿,全部被熱油灼傷,情況非常危險。


    顧輕舟的唿吸一錯,有口氣透不出來。


    一定很疼!


    “這種情況很危急,我們的設備和藥都不多。若是今晚燙傷麵不大出血,不滲黃水,高燒不超過四十度,就能救,否則”艾醫生歎氣。


    顧輕舟的唿吸也緊緊斂住。


    司慕看著顧輕舟,輕聲道:“別太擔心。”


    “少夫人,我會竭盡所能救治病人,請您勸說家屬,相信我的醫療方案。”艾醫生道。


    顧輕舟頷首:“好,我相信您,您放心大膽給她治療吧!”


    艾醫生又對顧輕舟道:“少夫人,您也要勸病人想開點,能保住命才是最要緊的。”


    顧輕舟知道他說什麽。被燙傷了那條腿,以後傷痕累累,隻怕會留下病根和傷疤了。


    何微還年輕,她心裏的坎兒能過地去嗎?


    “我會開導她。”顧輕舟道。


    從艾醫生的辦公室出來,顧輕舟突然依靠著牆壁不走了。


    司慕攙扶了她:“沒事吧?”


    顧輕舟有點透徹心肺的涼。


    她不是擔心治不好,也不是害怕。哪怕艾醫生治不了,顧輕舟自己也行。


    中醫治療燙傷,很有辦法。現在還不是盛夏,天氣沒那麽熱,顧輕舟有時間救治何微。


    隻是


    不知道為何,她的心就是蜷縮在一起的疼。


    她心疼何微。


    “我還好!”顧輕舟一連吸了好幾口的氣,醫院的空氣裏全是消毒液的味道,顧輕舟的腦袋慢慢清明。


    她站直了身子。


    司慕看著她,略有感歎道:“很少見你這樣害怕,你跟何微感情果然很好。”


    顧輕舟笑了笑:“一直以來,隻有何微需要我。她總是想要我的保護,我的支持。她讓我感覺,我的存在對其他人很有用,所以我很喜歡她。”


    司慕微愣。


    是這樣嗎?


    何微不能幫助她,僅僅是需要她,反而讓她更有安全感嗎?


    司慕想:“我也需要你”


    隻是這種話,到了嘴邊就咽了下去,最終不可能說出來。


    兩個人靜默站了片刻,重新到了病房。


    何微還在睡。


    屋子裏的人,都退到了旁邊的走廊上。


    一個和何微年紀相仿的少女,正哭得眼皮浮腫。


    顧輕舟看著他們。


    這女孩子叫白莎,跟何微一樣考中了留學名額。她不是公費,隻不過她父親做生意,家中富饒,也不在乎這點留學費用。


    何微很喜歡白莎,兩個人準備出國的事,常來常往,就很熟悉。


    顧輕舟知道白莎不會故意害何微。


    哪怕何微不能去留學,她的公費也轉移不到白莎頭上,她們不是競爭關係。


    再說了,白莎一個人去異國他鄉,會非常害怕,她更需要何微的陪伴,兩個人有個依仗。


    “少夫人,都是我們的錯,我們會負擔微微的醫藥費。”白太太也哭得厲害,上前對顧輕舟道。


    他們都知道顧輕舟的身份。


    顧輕舟想要說點什麽,走廊那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一個長衫男子挺拔的身影,急匆匆趕了過來。


    顧輕舟微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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