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之上,消息向來是最靈通的,對於江家遺孤的事情,陸炳還沒有去領人的時候,郭勳就早已經知道了。對此他是恨得牙根直癢癢,沒想到陸炳果真是拿聖上來壓他了,當然其中的因由他是不知道的,更聯想不到宮中那幾件皇上下令禁止相傳和記錄在案的火災和命案,與自己府中的江彬家人有這莫大的關聯。郭勳暗自發狠,陸炳你為了幾個奴隸竟然跟我作對,你等著迴頭有你好看的。


    郭勳雖然繼承的是祖上的爵位,但也是通過大禮儀而重新登上權力舞台中心的,手握重權得到皇恩聖寵的郭勳嚐足了甜頭,自然是對聖上言聽計從,深諳遵從聖意才是永保權貴的唯一出路這個道理。


    所以當聖旨到達的時候,他痛痛快快的交出了人,絲毫沒有一絲不快的怨言,還好言相待,送茶端水給點禮金的打賞雖陸炳到場監督和頒旨的內外官員。跟陸炳更是稱兄道弟,看起來和至交好友親兄弟一般,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陸炳小肚雞腸告了禦狀。


    雖然把人全須全尾的交給陸炳的,但不過是遍體鱗傷的一眾人等,每個人除了臉沒事兒外,從露出的胳膊手上都能看到不同程度的傷痕,而眼神也皆是渙散的很,好似一具具行屍走肉一般。


    陸炳看得出來,郭勳這個小人在最後關頭,沒少虐待他們,但郭勳並沒有打他們的臉,這讓一般人很難注意到那些掩蓋在衣服下麵的傷痕。看著郭勳那張*的臉,和趁旁人不注意的時候對江家女眷動手動腳的樣子,若不是陸炳還保留一絲神智,早就上前劈了他了。


    陸炳忍氣吞聲,沒有把事情繼續擴大化。接著江氏一眾人等迴了陸府。陸炳走到門口的時候,卻見一人行色匆匆而來,身披一件帶帽子的鬥篷,並用帶著帽子前行,整張臉都隱藏在鬥篷之中。陸炳不禁起疑。唯恐是對自己不利的人前來刺殺,暗自勾住馬鐙,準備隨時躍起或快馬疾馳。眼睛死死地盯住那人,仔仔細細的觀察下,竟發現此人的身形有些熟悉,一時間陸炳認了出來,興高采烈的叫道:“清風,你這是做什麽,嚇我一大跳。裝神弄鬼的。”


    那人摘了自己的鬥篷。正是武當段清風。一頭烏黑的頭發披散而下。用一玉簪紮著,自然而流暢,明眸皓齒,紅唇玉麵,格外的清爽好看。若不是那對劍眉格外英氣,還真會有人把他當做是個姑娘。隻是段清風他倒也不娘,所以陸炳能與之推心置腹成至交好友。否則就算再是生死之交也無法對桌而談。娘炮是陸炳最受不了的,一旦看到渾身雞皮不寒而栗,實在難以控製,引為陸炳的心理障礙之一。


    段清風摘下鬥篷笑道:“這你都能認出來,我真服了你了。不過能把鼎鼎大名的殺神陸炳嚇到,我也算是不虛此行了。怎麽樣,我聽說你身子好了。”


    “好多了,快隨我進屋一敘。”陸炳說道,段清風身子一頓看向陸炳身後的一眾人說道:“這是.........”


    “這個迴頭再給你說。”陸炳拉著段清風朝著屋中走去。


    陸府雖然不是什麽權貴之家,但也畢竟是官門宦府,空房間空小院還是有兩間的,加之這次釋放的僅僅是江彬的家人,人數也不是太多,故而容下他們是沒什麽問題。陸炳安排了下人去安頓江家的人,便與段清風一起來到了後堂的書房。


    兩人說說笑笑的走到了書房門口,還沒進門,段清風就突然止住了腳步,麵色一沉身子繃緊了起來,用大拇指輕輕推劍離鞘,不漏聲色的攔住了陸炳,做了個很古怪的眼神,好似在說屋裏有人。陸炳會意過來,笑著拍了拍段清風道:“清風不必擔心,屋裏是自己人。”


    “誰,武功可不低啊。”段清風眯著眼睛說道。


    陸炳也不欺瞞段清風答曰:“是江彬。”


    “你果真與他合作了,這麽說江湖上先前的傳言並沒有冤枉你了。”段清風話雖這麽說,卻也放鬆了身子,把手從劍柄上拿了下來,著實相信陸炳的判斷。陸炳是善是惡段清風不好說,這年頭的哪裏有十惡不赦的大惡人,同樣也沒有十全十美的大善人,善惡有時候是相輔相成的。但說起陸炳的義氣,段清風是可以以命擔保的,所以如果真的是江彬害死了朱厚照,陸炳絕對不會與他合作,更不會留他在人世,早就殺了替朱厚照報仇了。


    果然,陸炳解釋道:“說來話長啊,總之我們是互惠互利,有人說是江彬害死了先帝朱厚照,據我推斷並非如此,但口說無憑,若你不信還是自己問他吧。”陸炳說著伸手推開了房門,屋內江彬坐在椅子上看著一本棋譜,見陸炳段清風兩人進來忙抱拳到:“剛才就聽到門外有兩個高手的腳步,若不是有你陸文孚在,我還真怕是朝廷派來緝拿我的呢。文孚兄弟,這位是武當的段少俠吧?”


    “哦,你還認識我,消息可夠靈通的啊。”段清風調笑道,言語之間倒沒有別的不快情緒,就好似老朋友之間的對話一般。


    江彬笑道:“不過是以前執掌過一陣子錦衣衛,錦衣衛乃天下之耳目,理所應當的知道段兄弟的大名,也知道你在先帝身邊做護衛,還是武當瑰寶丹陽子的唯一弟子。話說迴來,當年我也是想要叛亂的人,想要牟朝篡位,就要對敵人有所了解,而段兄弟在先皇身邊,這麽顯眼的位置,我怎能不也一並了解呢。咱們雖然未正式在一起做過事,但我與晁傷和蔣家哥倆可都打過交道,而且在清江浦邊兩軍陣前,我也曾見過段兄弟,可能段少俠您當時沒看到我吧。”


    段清風點點頭,也沒再說什麽,其實那一次他也看到了江彬,自己一眾人等保著朱厚照從王守仁江彬兩方大軍之前走過。這等驚心動魄緊張萬分的場景怎能忘記。


    陸炳問道:“江彬,清風不是外人,就別扯那些沒用的了。接下來你想怎得辦,反正我也要辭官了,你把孩子接走就接走。你不用管皇上那天給我說了什麽,我知道那天我入殿的麵聖的時候你就在一旁。朱厚熜不知道你在哪裏,可我知道。你盡管接走孩子。至於皇上那邊他愛咋地咋地,我想現在他會因為我的離開而內心備受譴責,也會記起我的好,所以一時之間不會動我。”


    “不可,不可因為我的事兒陷你於不義,原本我就沒有信守承諾,反倒是讓楊登雲自己跑了出來。對於往事登雲不急恩怨。一笑泯恩仇。前些日子還跟我小酌了幾杯。我已經感激不盡了,怎好讓你再替我背負責任。萬一連累了你,江某怕是萬死也不能心安理得了。”江彬抱拳情深意切的說道。


    陸炳突然笑了起來道:“江彬啊江彬,你說這番話是覺得我傻,還是想體現你傻?你我二人原本雖然素無情義之交,相互之間也不夠了解,但你能身居高位。且在緊要關頭舍棄家人,難道你還要告訴我,你是一個傻子,自然不是,你也不是個這麽重感情的人,否則以前那些事情就不會發生。江彬我來說說你是怎麽想的吧,你現在既然威脅了皇上,肯定要受人追殺,想要恢複往日的尊位那是不可能了,這個你自己也很清楚,所以在跟皇上談條件的時候,你壓根沒提。你日後能在逃亡中留個小命就是萬幸,帶著你的家人無非始終累贅。”


    見江彬還想解釋什麽,陸炳繼續說道:“你先聽我說,自我把你家人接迴來以後,我府衙四周就已經收到了嚴密的監視。你的幾個兒子身手都不差,現在雖然不知道在哪裏,但跟著你逃命尚且沒問題,可是若是要拖家帶口的怕是不行了。所以你帶著兒子和手下逃命,留下妻和子放在我府上,也算留了雙重保險,萬一哪一方失手被擒,也不至於讓你江家斷了後。給你江家留個種,也是給自己留條路,才是你的最終目的。江彬,我說的對吧?”


    江彬一愣隨即搖搖頭,學著陸炳剛才叫他的語氣說道:“文孚啊文孚,你若不是天生一副牛脾氣,你豈能落得如此地步,你的城府和智慧怎就左右不了你的性格呢,真是奇怪啊,奇怪啊。嗬嗬,當真人麵前不說假話,剛才你猜的一點也不錯,我正是這麽想的,再說讓江然做你的義子,憑你的性格也虧待不了他,這也是為他好。但你說我這做父親,一點父子之間的親情也沒考慮,那倒也冤枉我了。”


    陸炳哈哈大笑道:“冤枉你了,怎麽不冤枉死你呢。對了,你剛才說起我老嶽一笑泯恩仇的事情,我倒想問呢,以前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我嶽丈大人說,現在你倆皆是逃犯,故而也沒在我家有什麽衝突,天命如此不如一笑了之。他倒是都會隱忍,隻不過你初來府上的時候,我嶽父就發現了你,畢竟他是輕功好手,而他的眼神在每次看你的時候,都有種想要殺了你的感覺,到底是為什麽?是什麽解不開的深仇大恨才會如此?”


    江彬答道:“這事兒還得問你嶽丈去,萬一他不想讓你知道,我這隨便一說,豈不成嚼舌根了。再說大家站的角度不同,所看到的事情發展和結果也就不同,所以描述起來頗有偏差,萬一我這個版本讓你對你嶽父心存芥蒂,那豈不是自作孽,別忘了我兒子可是在你手裏。你再如郭勳一樣,虐待我兒子,哎,那我找誰說理去。”


    陸炳點點頭:“這麽說來我還要謝謝你呢。”


    “不客氣。”江彬答道,說罷兩人都發出略帶陰冷的笑聲。


    笑聲漸落,陸炳略一沉思說道:“不過你剛才也說了,我就放心些了,郭勳對你的家人........本以為你不知道,現在你知道了,我便要提醒你也能放下仇恨。你別笑,好好聽我說,總之我的意思是別找郭勳報仇。”


    “我明白,當年我當權的時候,我沒少整這小子,他報複一下也屬於正常,我江某這點理智還是有的。再說了,我若一報複他,那你日後可就慘了,這不又一次間接的等於坑害了我自己的兒子嗎?一切以孩子為主,否則你老說我冷血,我可承擔不起。陸文孚是個講義氣的人,而臥江彬其實也不差,隻是沒有碰到對的人罷了。總之大恩不言謝,江然我就拜托你了。”江彬抱拳深鞠一躬說道,隨即覺得此禮不夠大身子一震,撩袍便跪。


    陸炳並沒有阻攔,此為托妻獻子之恩,陸炳受得起這一拜。江彬磕了個頭,站起身來說道:“陸炳,你的恩惠我江某永記在心,我知道你心中一定還有兩件事。其一應該是關於先帝的事情,我江彬對天發誓,武宗皇帝不是我江彬所殺,我想過要殺他,卻沒有實施,這些年我思來想去,覺得不論是張永穀大用等人,還是楊廷和等朝臣,都不太可能下毒。至於你先前疑慮的我為何不讓手下人跟皇上用真招式相搏,相信你現在為官久了也會明白,一是溜須拍馬哄聖上開心,二是真怕刀劍無眼打壞了皇上,到時候擔待不起,絕非陰謀設計好了的。”


    陸炳說道:“我信你,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應該明白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若你心中真的有鬼,你也不會費這麽大勁把兒子救出來,又放在我身旁,那豈不是自投羅網給了我一個人質,授人以柄嗎,憑你的才智定不會這麽做的。”


    江彬道:“那江某再次謝過了,信任是最難得的,沒想到我江彬混到最後,天下能夠信我的除了家人,竟然也隻有你陸炳了,哈哈哈哈,真是可悲啊。好了,第二件事就是我還掌握著多少秘密,暗探殺手和密道,對吧?”


    陸炳點了點頭,江彬道:“這個是我保命的最後一線生機,恕在下不能給你,但我自認時不久矣之時,會盡數告訴你的,你可要活過我啊。”


    “理解,理解萬歲嘛。你放心好了,我年輕力壯的,我一定比你這個黃土埋了半截的人活得久,嗬嗬,你在人世間現在已經是被除名的人了,真身早就在西柴給剮了,還跟我比活頭呢。”陸炳笑著說道:“不鬧了,你趁著走之前,給你兒子取個名字吧,然後把他叫過來見你一麵,總算也得認個麵兒。你要不要見?”


    江彬歎息著直搖頭,過了許久才下定決心道:“見一麵吧,下次再見還指不定是何時呢,是生是死,是否陰陽相隔也說不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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