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一出門,陸炳就碰到了從外歸來的楊廷和,陸炳抱拳道:“見過楊伯父。”按說辭官之後該迴老家四川,可是因為之前楊慎有官職在身,楊廷和理所當然的住在兒子家,故而還在京中楊府居住。


    楊廷和點點頭笑道:“剛從慎兒屋裏出來啊?慎兒怎麽樣了?”


    “沒事兒,精神頭不錯。”陸炳道,楊廷和說道:“也真是萬幸,打了兩頓廷杖,竟然沒被打死,連腿都沒被打斷,我楊家也算是硬骨頭了。哎,這孩子的性格不適合為官啊,發配永昌也是好事兒,起碼不至於為此喪命。隻是這也難為你的操作了,你不必推辭,我雖然退了但朝中也略有耳目,知道是你的運作才讓慎兒去了永昌而不是西北邊塞,其中緣由我雖然老了但也能想得明白,應該和那個大家族有關係,你懂得。隻是你這般年紀就能想的如此周全,真是難得,要不是你性情剛烈嫉惡如仇,在官場上必定有一番作為。哎,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啊,若你真是趨炎附勢之輩,此刻我楊家落難了,你也不會挺身而出竭盡所能的幫咱。總之,老夫謝過了。”楊廷和說著深鞠一躬。


    陸炳連忙迴禮:“侄兒不敢,伯父切勿這般,這可折煞侄兒了,我與用修兄雖然認識時間不長,但相交甚歡,當年與伯父您作對也不是出於爭權奪利,而是我們的陣營不同,所效忠的道不同。故而不相為謀。但歸根結底,咱爺倆兒也都是為了大明好。聖上自從登基以來,原本多疑算計睚眥必報的性格逐日加劇,已經非我能夠輔助的人了。若不是我現在進不了言,用修兄說不定連發配都不用,最多就是罰俸懲戒一下也就算了。哎,不過說這個也晚了,良禽擇木而棲,小侄我也準備給皇帝請辭而去了。”


    楊廷和眼睛一眯道:“這是為何?可是為了慎兒,不妥不妥,這般不值得。”


    陸炳答曰:“非也,不光是為了用修兄的事情,小侄早就有這等想法了。隻是前些時日感覺時機不成熟。怕貿然請辭皇帝龍顏大怒。家人性命堪憂。後用修兄的事發,我便更不敢請辭了,生怕如此一來皇帝二罪並罰。加重朝中大臣的罪責,也讓用修兄為此受牽連,皇帝現在已然喪心病狂,即便是殺他人頭的事情他也幹得出來,到時候............如今萬事已畢,小侄本早有此意,現可以隨心所願,也算是一樁幸事。聖上當初需要我,我並非以臣子身份盡忠,而是以兄弟身份相助。助聖上坐穩皇位,故而我才做了這麽多。而今楊大人您致仕賦閑了,群臣也被聖上打怕了,既然掃清了障礙,而我現在的職位也可有可無,我還不如幹些自己想做的事情。聖眷已失,多做多錯,不如退隱江湖,給聖上的心裏留一點好呢。”


    “聖上以為自己是皇帝便可以濫用暴力,不同意者便打之罰之,專權專政一意孤行,作為一個將領或許可以如此,作為一個皇帝絕不可如此。長此以往下去,朝中隻怕再也無敢直言相諫之士了,這大明隻怕也要完啊,嗬嗬。這般行為我看了火冒三丈悲憤交加,所以我此次請辭也是想避開這些,起碼也不用天天生氣了,氣壞了自己可不值得,我可不是那麽想當官。楊伯父,您說是不是?”陸炳說著笑了起來,他覺得自己很可笑,雖然不知道自己哪裏可笑。


    楊廷和點點頭說道:“罷了罷了,我想聖上終有一天會再度啟用你的,張璁不過是一小人而,而桂萼等人更是不入流,唯楊一清還算是明白,估計聖上很快就要重用他了。剛才那番話你可別亂說,說順了嘴從外麵說起了,可是要惹大禍的。”


    “小侄知道,自然不會從外人麵前道起,隻是我這脾氣不太好,急了眼什麽都說,所以才要辭官的,否則就我這性格的,隻怕再待下去性命堪憂,再連累父親和老朋友們那就不好了。”陸炳抱拳道。


    “不過你這一走,怕是皇帝身邊沒人了,原本有你有袁宗皋這些人,或文或武,可以幫襯著皇帝,說來也巧,你們性格和才學,相輔相成到也可以互相彌補,一穩一衝,一舊一新。袁宗皋嘉靖元年入閣後便去世了,哎,可悲啊,袁閣老雖然並無大智,並與我作對,但我看得出來,袁宗皋的確是對皇上忠心不二的。現在你又離開了朝廷,皇上身邊還剩下誰?王佐等人不堪重用,不過是武官而已腦子並不算太靈光,更何況那些人是你父親舉薦的,皇帝定是要半收半放,不敢放心用之。”


    楊廷和頓了頓繼續說道:“唯一可以重用的是你父親陸鬆,可惜因為你的關係,陸鬆怕是難以被重用了。更何況陸鬆是聖上的父親興獻王的人,雖然亦是聖上的人,但總不如你用的那麽舒服,中間查了一輩呢,非自己般大的體係,這與同屆貢生的道理是一樣的。不過就算沒有這些原因,你父親陸鬆也是幫助不了聖上多少的,說句公道話,你父子二人相比,論文論武論才略論智謀,你父親皆不如你,長江後浪推前浪如是而已。但你父親韜光養晦,人情世故明白得很,他不求高位隻求平安處之,能夠混個一官半職養家糊口對他來說足以,所以你也不必擔心拖累你父親,他會自保的,而且他根本不會越界讓皇帝找到下手的機會,陸鬆是個聰明人。所以你也不必太擔心你父親受你的牽連,他的安全他自己能保證。”


    陸炳終於放下心來,起初他一直擔憂自己這般做會給同在朝中當官的父親惹來麻煩,如今看來是多慮了。兩人閑聊了一番,楊廷和覺得有些疲倦了。打了個哈欠就要迴去休息,突然陸炳問道:“楊伯父,侄兒有一事相問,還望伯父能夠如實告知。”


    “但說無妨。”楊廷和本來沒當迴事兒。以為陸炳又要問些什麽閑雜旁的事情。但猛然見到陸炳麵色極為凝重,又很是認真,心中不由得一顫,卻也不知為何。


    陸炳緩緩的說道:“伯父,當年到底是誰給朱厚照下的毒?”


    楊廷和之前了解過陸炳,知道他與朱厚照的交情,也知道這些年來他一直在探查,隻因先前立場不同沒有深交,故而沒問到這些問題,再說陸炳是當今聖上的人。再問先皇的事情怕是有些不合適。楊廷和歎了口氣。心中暗歎:陸炳義字當頭。這一刻終於來了,義士終於該複仇了。


    楊廷和沉默了片刻說道:“具體的情況我也不知道,在當今聖上當政之前。先皇駕崩之後,我代為治理全國,權力達到如日中天的時候,曾經也大規模的調查過。但是毫無結果,不過也略有一點線索,隻是我怕此線索說出來,陸賢侄會認為我借刀殺人,報內心之厭惡深仇......”


    “小侄不敢,請伯父速速說來。事情真偽小侄自有判斷,怨不到伯父的頭上。”陸炳眼眸一亮隨即急急催促道。


    楊廷和說道:“我覺得楊一清嫌疑很大。首先他有迫害先帝的動機。世人皆道是劉瑾逼走了楊一清,卻不知這事兒實則是先帝的奪權行為。這與現如今聖上先前跟我的一番較量相差無幾,當年楊一清在我丁憂的時候,兼任了武英殿大學士,從而進入內閣參政,權位之高不言而喻。但他與先帝的爭鬥並不在此,可謂是由來已久,最初的矛盾來源於楊一清任陝甘總督的時候,那時候他修建邊疆防禦工事,武宗皇帝高興萬分,以為這是為武動做準備。”


    “你與先帝應該相當熟絡,他的脾氣性格你也是知道,先皇本以為這等防禦工事可以防止外族入侵,並作為出征韃子的大本營,故而武宗皇帝給了楊一清數十萬來做此事。結果大功告成之後,先帝才得知原來這等防禦工事隻為防禦,作為攻防轉換的用處不大,更不為出征行多便利。這有違了先帝的初衷,先帝自然勃然大怒,於是乎這時候劉瑾才會開始以貪汙的罪名把楊一清送入大獄,否則先前先皇關照楊一清的行為,和到後來的充耳不聞豈不是反差極大令人奇怪嗎?”楊廷和繼續講道。


    楊廷和略一沉思,沿著剛才的話說道:“當然,這也是因為當時楊一清的權力過大,略有擁兵自重的嫌疑有關,武宗帝很明白一點,那就是政權再大也大不過軍權,政治的力量隻有在軍事力量支撐下才有作用。故而這才擼了楊一清,而先帝仁厚沒有至楊一清於死地,這才讓李閣老把他保了出來,並給了他一個麵子,讓他自己稱病請辭了。往往百姓口中的忠臣和奸臣,並不是他們自願為之,或是做了一些皇帝不方便做的事情,或是揣測聖意,替聖上‘分憂’,亦或者皇帝就是幕後推手,才導致了最後的結果。故而我總是在說,奸黨也有奸黨的無可奈何啊。”楊廷和歎了口氣搖搖頭說道,好似在為那些被百姓稱為奸黨的人鳴了下不平一樣。


    楊廷和最後說道:“先帝認為一味的防守就等於被動挨打,即便有一天積蓄了足夠的實力可以一搏了,卻也因為長久不動而四肢僵硬了,再也難以出擊,心也就死了,誅心之後哪裏還有鬥誌。況且單純防禦的話有不可避免的弊端,那就是我大明邊境較長,防禦必定拉長陣線,消耗兵力。本來我大明以人多見優,卻因為自身的一味防守丟掉了自己的優勢,轉為劣勢,敵軍隻需聚集兵力攻擊一處,我方因為分散所以人數反倒少於對手,豈有不敗之理?以己之短攻敵之長,這是極其不明智的,縱然咱們到時候再救急也為時晚矣,北塞的騎兵以速度見長,轉個方向打別的地方,咱們大明的步兵哪裏跟得上啊。若是隻把守要塞重鎮,亦是不妥的,那會讓敵軍有機可乘,從他地繞道而入從薄弱地帶下手,快速插入攻擊我大明腹地。一旦攻入大明,一馬平川之下,騎兵所向披靡,實難以抵擋。故而先帝的政策是,攻守結合,以攻代守,消滅敵人有生力量,達到防禦邊疆的作用。”


    “所以說,本來寄予厚望的楊一清,粉碎了朱厚照的幻想,這才引得朱厚照發怒把他貶職。另外朱厚照也會為自己後來西北大策略做準備,而前行的道路上必須把楊一清搞下去,這才能對其他官員起到警示作用,讓他們明白什麽是不能做的。這是激進派和保守派的權利較量,”陸炳說道:“現實上理想上,楊一清都必須下台,故而導致了他第一次被貶。所以楊伯父您因此而認定,是楊一清下的毒,或者他有這種動機,有可能下毒,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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