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點點頭。


    “你府上是哪兒,我送你迴去,你這麽小的年紀……”看見她的囚服,赫連玄澤沒將話說完。


    原本坐著的姑娘,起身跪了下來,行起諸葛王朝最隆重的大禮後道:“我是西京城禮部尚書之女,在花朝節的時候被人販拐賣到此處,受到不少欺負。從公子剛剛的話中得知,您是從西京城過來的,現在也要往西京城去,能否將我送迴城北趙家?”


    她的小手恭恭敬敬的被放在額頭下,貼著地,靜靜的等著迴複。


    禮部尚書,赫連玄澤是聽過這個名字的。西京城有名的寵妾滅妻的人物,但那個貴妾是榮國公的女兒,縱然為庶女,但也是身世顯赫,就算是王爺公主也不能輕易得罪。更何況這個貴妾同當今的白皇後情如姐妹,更是死去的原皇後姐姐,當今太子姨母。


    眼前這個膽小瘦弱,知書達理,禮儀備至的姑娘應該是不受寵的禮部尚書夫人的嫡女。


    三更天裏,凜冽的北風將街上的枯葉子吹得四散飛揚,護送世子的將士都凍得發著抖。


    趙笙歌看著熟悉又陌生的趙家大門,心中道:她終於迴來了!


    蘇柔一定想不到,她迴來了!


    赫連玄澤看著推開馬車門,慢慢走下去的小姑娘站在寒風當中,對著緊閉著大門的趙府發呆。這姑娘小小年紀的,眼裏卻透著無際悲涼,背影讓人感覺滄桑。也是,好好一千金姑娘落入人販子手裏,該是受了很多委屈的。


    “宋默,去敲門。”見她不發聲,一個人孤零零地惹人心疼,赫連玄澤吩咐著。


    宋默趕緊跑上去敲門,混跡於行伍的他,敲門聲夠響,很快就叫來了趙府的人。


    門開的那一刻,一直沒說話的趙笙歌暈了過去。


    混沌遊離之間,隻聽得有人叫……


    笙歌……


    五姑娘……


    “我的閨女兒,你終於迴來了。”


    “夫君,都是柔柔的錯,要不是平常太放縱她,也不至於她被人拐走。”


    蘇柔哭的淚雨帶花,痛苦的幾乎要傷心欲絕過去。一直哭一直哭,抽抽搭搭的。趙府家主一直溫柔勸著。


    “柔柔,這不是你的錯,笙歌迴來就好。”


    耳邊的聲音接二連三要暈倒,裝腔做戲的蘇貴妾令人煩躁不已。她還未想好該怎麽做,趙笙歌閉著眼不醒過來。


    一直快到淩晨,知道人都走光了,沒聲音後才睜開眼睛。看著金玉鑲嵌的華床,聞著久違的千年沉香,眼裏所及之處不是價值千金的寶物,就是各國的朝貢物件兒。


    她迴來了。趙笙歌這樣想。


    安心後才沉沉地睡了過去。


    午間,笙歌轉醒。一旁守護的阿冬驚喜道:“姑娘,您終於醒了。”轉過身就要往外跑,趙笙歌沙啞著嗓子叫住她:“站住!”


    臉圓圓的阿冬立即止步,到床前跪下。


    趙笙歌爬起來,到底說不出什麽話,隻是道:“母親來了就快點稟報我,其他二房三房四房的人來了,都不要讓他們進來。”


    阿冬點點頭,隻覺得五姑娘說不上來的變了。但也不問,利利落落地下去辦事了。


    建安三十一年,諸葛王朝覆滅,北宸政權建立。


    她根據為數不多的印象中的政治記憶,微微算了下時間。此刻世間還算太平,戰火暫時未起,若等到二十四年後,就不好生活了。


    宸國是由北地宗政家族建立,那在二十四年之前,她要移居到現在的北寒王封地去。不,算上北寒準備作戰的時間,在那二十年之前,她就應該移居過去。


    自諸葛王朝建立以來,除了皇室千金,其他貴胄官家女兒,不可嫁封地之子。這個不成文的規定,是為了防止朝中大臣勾結封地王爺,確保中央政權統治。


    女子獨自移居,風險大,難度高。唯一低風險的就是嫁人這條路,未來第一權臣趙太師此刻就住在她家府裏,照著他未來的說一不二,無人敢拂逆的官場作風,讓他給她指派一名北寒仕子完婚,不是難事。


    重活這一世,笙歌也想予一人溫情,可是在亂世,確保自己能活下去才是第一件要事。另外,一定要想出辦法知道自己的親生母親是誰。


    吩咐完二等婢女去做事的阿冬,走了進來。她似乎是想逗自家姑娘愉悅起來,便說道:“前幾日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表少爺,衝撞了您,被府裏家丁打了之後,就一直沒出門,該是得了教訓了。”


    聽到表少爺之後,笙歌慢慢想起了。


    未來太師趙長離,就是養在她家府裏的表少爺。


    心裏突然顫了一下,三天前她吩咐家丁教訓的那個人就是他!


    是的。那日她出府,被劍王府福陽郡主奚落一番,可惜自己是個嘴笨的,輸的體無完膚。剛迴府就撞上看著軟弱可欺的表哥肩膀,她便尋了他故意又麵無表情不道歉的由頭,罰了他板子。反正趙府家主不在,她就是祖宗,沒有家丁不敢不聽她的話。


    不過她知道,府裏家丁隻是麵上聽著,手下是不敢全然下手的。雖然這樣,兩人之間的梁子算是結下了。


    將自己關在屋子裏,笙歌不讓任何人上自己的閣樓,在一張張宣紙上寫下一定要做的哪些事,她自身有哪些不足……


    一點一點分析自己,一點一點迴憶過去在她腦中記憶深刻的人,刻骨銘心痛入骨髓的一些經曆。


    三日後,笙歌推開窗,微暖的陽光照了進來。


    未叫貼身婢女,還有梳妝丫頭,她自己梳理了起來。胭脂台上擱滿大大小小的金玉妝匣,翻起銅鏡,看著自己五官精致白皙如瓷的稚嫩臉龐。


    心中冷笑一聲,蘇柔當真是最厲害的,心思細膩又大方,給她選的首飾都華而不實,大多數完全不適合她自己。


    利落的給自己梳了一個簡單的發式,不同於女童的稚嫩樣式,她是根據她的臉型和五官特征而梳的頭。


    插上製作精良的金色間粉流蘇發梳於額前,兩側發髻後插上淡粉色蝴蝶形小步搖。


    自己看著滿意了,才向外喚了聲:“阿冬,我要更衣。”


    貼身婢女阿冬走了進來,看見自家姑娘的樣子,雖然很詫異姑娘她怎麽無師自通了,但是也沒敢發問,走去木架上拿衣服給姑娘。


    姑娘閨房裏很重的煙紙味,有些嗆人。阿冬瞥見富貴牡丹花盆裏的灰燼,知道姑娘是又燒書了。


    一會兒要讓她們來好好收拾收拾才是。


    阿冬取下她之前最喜歡的玫紅色襦裙。其裙樣式偏老,繡花一般,隻是顏色尚佳,貴女們笑話她,她隻覺得別人是在拈酸吃醋。因為母親說過,她穿這個最是好看。


    心不雅而身俗,再加上衣衫搭配不善,更加俗不可賴。在老鴇眼裏的可造之材,未經過打造的笙歌顯得糙而糟。


    明明是美人,卻被無形的一點一點的淹沒,泯然眾人矣。


    “不要這個,換個素一點的,月白色之類的。”


    阿冬今年十一歲,是祖母和大夫人配給她的小婢女。因為長著一張圓圓的臉,引得她看著喜歡,就從小讓她做貼身丫頭。


    見小姐不滿意,拿出大夫人給她選的蘇繡月白襖裙,再拿出一個藕粉色白狐毛鬥篷。


    換上滿意的衣裳,笙歌又吩咐了一句:“拿根帶刺的藤條來。”


    聽見這個,阿冬不由得顫抖了一下。五姑娘趙笙歌是府裏出了名的霸道,動輒就是罰跪罰例銀。老太太那不敢擾清淨,不管事的主母更無可奈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貴妾蘇夫人寵溺的緊,警告了府裏所有下人,誰都不敢跟老爺透露半句閑話。


    阿冬不敢問自己犯了什麽錯誤,忙不迭的跑去找藤條。畢竟話說的越多,罰的更多,不如話少點,怎麽樣也會少挨點打。


    她動作很快。


    噗通一聲跪下,將帶刺的藤條雙手舉過頭頂奉上。


    笙歌看了看,就是院裏帶刺的那顆海棠樹上的,兩根手指粗般大小,樹刺末端透著些光亮,看得讓人直生寒意。


    有誠意,夠鋒芒。


    阿冬辦的很好,帶刺的海棠藤條手端被磨得很幹淨。


    阿冬已經做好被毒打的準備。


    突然雙手皆一輕,眼底精美的軟底珍珠繡鞋主人,往門外走去。


    她轉頭,五姑娘拿著藤條出了門。


    阿冬驚訝,神情錯愕,感情五姑娘不是打她的。


    姑娘身邊不能沒有伺候的人,阿冬趕緊跟了上去,也不敢多問什麽,默默跟著。一路上遇見的奴仆,不管私下裏多刁,看見五姑娘拿著根藤條,都跪了下來。


    府裏人都知道,這府裏,絕不能得罪五姑娘,不管無意有意都不行。


    穿過裏院的荷花池,路過銀杏林,再繞過假山群,來到偏僻的竹園。


    阿冬明白了,姑娘要教訓的是主母娘家的表少爺。


    到了竹園門口,笙歌停下小聲吩咐:“我進去後,你把門關上,到前麵的花園去等著,我叫你再過來。”


    十一歲的阿冬看著皺著眉頭的姑娘,點頭道:“奴婢遵命。”


    恍惚間,姑娘今日變得尤為好看。她走路裙不動,步伐看著有說不上來的別致好看,阿冬搖搖頭,自己是魔怔了吧!許是以往沒發覺才是。


    笙歌走了進去。


    一邊關門的阿冬一邊看著進竹園的姑娘,還是發起了愣。


    起風了。


    竹園荷塘上裏生的寒煙被吹動,籠罩在素衣華服女童的身上。潔白的衣衫隨著她的動作微微飄飛,她走在霧中,像是一個即將要隨風歸去的小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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