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江市,奔騰咆哮的長江,穿城而過;威武的長江大橋,橫跨整個江麵,像是一條銀龍,俯視這座江上之都。


    公曆2031年,深秋。


    烏沉沉的天空,沒有一絲陽光,不時吹來寒冷的空氣,馬上要下雪的樣子。靜月山,托月峰上,一棵張牙舞爪的梧桐樹,樹梢上那最後一片枯黃的葉子,也隨著卷起的秋風一起,飛向高空,飄蕩,最後,落在不遠處的園林裏,一個正在打掃的傭人身上。


    “哎,聽說今天,那個怪物的父母會過來。好像要宣布什麽事情。”傭人甲撇起嘴,一臉命真好的嘴臉,戳了戳旁邊的女伴,又抬起眼望了望花園門口的路,才又繼續。


    “阿慶嫂,你說,那怪物咋這麽好命呢?剛出生的時候,孫少爺愣是沒能殺了他,還被老太爺給帶迴來養。哼,要是我,早就扔到深山野林裏喂狼去了。”傭人乙這時候也不忿的張嘴,對著先前說話的女傭,血盆大口一個勁的開開合合,一臉的不以為然。


    “真的啊?聽說他生下來的時候就奇醜無比,更有不少人都嚇得從二樓掉下去了!有這事兒吧?”一個明顯很年輕,長相還算秀氣、漂亮的女傭人這時候也插話進來,抬手撫摸著自己的臉。


    “誰說的?”阿慶嫂突然一激動,提高了聲音反問,撇撇嘴,看了那女傭一眼,神色輕蔑卻又得意的繼續說:“前年,我剛來的時候,曾經在這花園湖邊,遇到過。嘖嘖,長得真是天上、人間的禍水。你說,這樣的人,怎麽不是怪物?”


    一群傭人正在這裏議論紛紛的時候,那片葉子又被一陣風吹起,飄向那座秀致、優雅卻又異常清靜的庭院,落在園子裏唯一的人的身後。


    古老的白牆青瓦築成的圍牆庭院,隔絕了外麵的喧囂,一派安靜祥和,不知名的花兒正新鮮怒放;一大排翠綠的竹子挺拔的守護在不算寬敞的青磚路麵兩旁,直通稍遠處月門;竹林裏麵的鳥兒也歡樂的你追我趕,絲毫不見疲累。


    園子裏,古琴正優雅的低鳴;香案上正燃著沉香,化成煙霧,絲絲縷縷的飄向正彈琴的人兒。


    一道挺拔的身影正對著香案,看不見容顏。隻見他一身月白的寬鬆休閑裝,坐在一方竹榻上,在一彈一挑之間,勾勒美好、勁窄的身型;銀色的長發,鬆鬆垮垮的綁著一條紫色的絲帶,垂在纖塵不染的地上,隨著秋風,輕輕飛揚。


    風又起,葉子又飄向前方,被風給留在了大廳窗戶上。


    大廳,精神矍鑠的舒老爺子坐在主坐上,端起茶盞,飲一口茶,目光淡淡的瞥了一眼下麵正襟危坐的一家人,擰著眉頭,神色不滿。


    “爺爺,那趙家小姐可是真看上了那怪……文軒,要是將來娶進來,我們舒氏財團必定是虎添雙翼、更上青雲啊。”一通少奶奶做派的女人,眉目婉約,妝容精致,一張櫻桃小口塗著深紅色的口紅,妖嬈無比,正在不停的勸說首座上的老人,正是舒氏少奶奶孫煙霞。說到怪物的時候,又換了名字,暗暗看了老爺子一眼。


    “是啊,爺爺,他成年了,也該定下婚事了。況且那趙汐,我看還不錯。”舒連城也是滿口稱讚,一臉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的焦急,抓著扶手的手指有點泛白。


    “哼!就那西瓜臉、水桶腰也配得上文軒?”老爺子哼了聲,一身月白色的長衫與那白胡子、白眉毛看起來相得益彰,隻是慈祥的麵容這時候怒氣升騰。


    “張嫂,你去把怪……公子請下來。我們跟他說。”孫煙霞吩咐了傭人一聲。張嫂,黑亮的發髻,一絲不苟;瑩潤的臉龐,依舊風韻猶存。看了老太爺一眼,見老爺子微不可查的點點頭,遂又躬了躬身,轉身朝外走去。張嫂出門,就看見一片枯葉黏在窗戶上,伸手給捏了起來,想要扔掉。


    聽見園子裏悠揚的琴聲,張嫂唿了口氣,看了看自己的雪白的上衣,平整的沒有一個褶兒,歎了口氣,喃喃道:“還是捏著這葉子算了。”這才,慢騰騰的朝前走去。


    這條通往微雨軒的青石小路很長,走過去需要不短的時間。


    園子裏,曲子漸漸進入核心階段,張嫂一步步離得更近了,聽著那曲子漸漸的轉入高昂,張嫂努力的扯出個和善的微笑,一步步和著琴曲,仿佛散步而來,直到最後一個音符結束,張嫂剛好來到月門洞內,站定,不再往前走,低著頭輕聲說道。


    “公子,孫少爺、少夫人,請您過去大廳。”


    張嫂微微欠著身子說完,便微微抬頭看那正在收琴的少年,手指纖、細膩、圓潤若最美好的羊脂白玉,讓人想要伸手摸摸;手腕上,一串九彩的玉珠,璀璨奪目。聞言,少年的動作頓了頓,卻依舊沒有停下,隻聽那悅耳的男中音說道。


    “謝謝張嫂,請告訴爺爺,我一會就過去。”


    張嫂應了聲“是”就退下了,出了園子,一邊唿氣,一邊拍著自己狂跳的心髒,一路小跑而迴。沒想到,張嫂前腳才要邁進大廳,少年後腳就跟著進來了。嚇得張嫂幾乎一個大跳,驚慌之下,將葉子扔到了走廊的柱子根上,卻生生按捺住了喉嚨裏幾乎奔跑出來的那一聲尖叫。


    舒連城夫婦兩一見到少年,齊齊往後一坐。孫煙霞更是臉色蒼白,哆嗦著嘴唇,無助的抓著丈夫的手,一臉哀求;她旁邊,一個臉色蒼白的十三、四歲少女幾乎都躲在了這位少夫人的身後,微微顫抖著身體;隻有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一臉歡喜的看著他,虎頭虎腦的,很是可愛。


    少年沒有在乎他們的動作和表情,徑直走到爺爺旁邊,換掉微涼的茶水,給爺爺重新倒了杯熱茶,又給自己倒了杯,安然的坐在老爺子身邊,看向下方的父母,神情寡淡。


    舒連城深吸了口氣,又喝了口茶,清了清喉嚨,大聲說道。


    “文軒,趙氏集團的小姐,趙汐喜歡你,希望你們兩今年先訂婚,等你18歲了,再擇日結婚。”


    舒連城一鼓作氣說完,連看都不看少年一眼,抓起桌上的茶水,猛的喝了一口,連袖子不小心被濺濕都沒有發覺。


    “哦,她想嫁給我,我就要答應?”


    少年淡淡的瞥了一眼父母,慢悠悠的飲了口茶,一點也不著急上火,說的好像是不相幹的人,不相幹的事。


    “我已經答應人家了。不能反悔!”


    舒連城幾乎氣得鼻子都歪了,緊緊的抓著椅子扶手,雙眼發紅的看了一眼主坐上的少年,又趕緊移開,卻不敢看旁邊的老爺子一眼。


    “是嗎?既然你都答應了,那我……”


    少年的話還沒有說完,舒連城立馬咧著嘴,笑著拍掌。


    “好!就這麽定了!下個星期,不,明天,明天你們就訂婚!然後,搬到她家去住!”


    舒連城一聽文軒的口氣,以為少年是答應了,滿心歡喜的安排。哪想,少年接下來的話,幾乎讓他咳出一口老血!


    “哦,是嗎?這麽迫不及待?父親,既然你答應人家了,那我也不好說什麽,反正要娶人的,可不是我。”


    少年一臉淡然的說完,繼續低頭喝茶,壓根不去管父親會是什麽反應。


    舒連城瞪著雙眼,狠狠的抓著扶手,發出“咯、咯”的聲音,好一會,才吐出口粗氣,怒道。


    “既然如此不為家族著想,那我留著你也沒有什麽用處!好,隻要你答應我們一個條件,我就去退婚!”


    “哦?那你說說什麽條件?”少年靜靜的摩挲這茶盞邊緣,上好的暖玉,觸手生溫。


    “出國,明天就出國,不管哪個國家。不得我們通知,永遠不得迴來。”舒連城一口氣說完,強忍著心裏的恐懼,盯著少年的雙眼,褲管裏的小腿肌肉已經開始打顫。


    少年看了眼爺爺,老人家溫和的看著孫子,默默點頭,少年突然就眼眶熱了,似乎有什麽東西想要流出來,卻狠狠的被憋了迴去。


    “好,我答應你。但是,我不在的期間,請你們好好照顧爺爺。”少年不放心的看了眼下麵坐著的夫婦兩,緊緊握著爺爺的手。


    天,下雪了,鵝毛大雪,紛紛揚揚的從空中灑下來,一片片落在文軒的身邊,卻從來不曾落到身上。舒連城一家走後,舒文軒沿著長而幽靜的青石小路,緩緩踱步。夜,仿佛更加的寂寞了,隻有幾不可聞的落雪聲,陪伴著它,仿佛連心都感覺是冰冷的。


    翌日一早,整座園子從裏到外,皚皚白雪,到處都覆蓋著厚厚一層,踩上去發出好聽的聲音。而舒連城一家四口,開車等在山腳下,個個穿得像粽子,生怕凍著一般。蜿蜒盤旋的山道,兩排整齊的栽種著梧桐樹,一棵棵粗壯得一人都環抱不過來;瀝青的柏油馬路兩邊,梧桐樹上掉落的枯葉,雖然被白雪壓著,卻依舊能輕鬆發現,那地上厚厚的鋪了一層。


    一陣強勁的寒風吹起,柱子根上那片沒有被白雪掩埋的葉子,瞬間被吹向園子的高空,越過大門。


    峰上,到處銀裝素裹,少年一身春秋輕裝,月白的顏色,幾乎與雪地分辨不開,此刻,正攙著老爺子上車。“嘭!”一聲車門關上的悶響,車子風一般朝著機場馳去。寒風一走,那片在空中飄蕩的葉子,終於掉落到了路邊的梧桐葉子堆裏。


    少年也沒有想到,竟然從此,轉折了人生軌跡,朝著迷霧升騰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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