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夢中,常玉娟感覺有些異樣。她向來警覺,覺很淺,自打成為軍人那天起就這樣。作為軍人,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天天刀口舔血,慢慢地就有了這種本能,對危險格外敏感,就連睡覺時都睜著一隻眼。


    睡夢中,她馬上就感覺到了危險,在狼麵人拿槍快頂住自己的腦門子時突然猛地睜眼,並似乎一點也不意外,滿臉毫無波瀾,夾了對方一眼後,淡淡道:“朋友,小心槍走火。”


    對方絲毫也不理會,而是加重力道頂上並目光狠狠地盯住她,毫無表情道:“誰跟你朋友?我們熟嗎?最好別動,否則,槍子也動了。”


    是女人!常玉娟聽出來了,眨了眨眼後,心裏輕輕一笑,道:“噢,是嗎?你就這樣自信?”


    對方疑惑道:“什麽意思?”


    常玉娟沒有迴答,而是拿眼角瞟了瞟四周,發現戰友們被一群狼麵人團團圍住,而且全端著一水的藍得鋥亮鋥亮的德式衝鋒槍,那一張張狼麵具猙獰無比,樣子兇猛強悍,十分霸道。


    見狀,她馬上有了底氣,稍稍寬心了些,接著又冷漠地瞅著對方。


    “說,啥意思?”對方催促道。


    “沒意思,隻想聽聽你說話。”


    “你……”


    對方語噎了,有一種被愚弄的感覺,目光頓時又狠厲起來,槍用力戳了一下,啐道:“滑頭!再這樣,別怪槍走火了。”


    常玉娟仍然十分淡定。瞅著頂在腦門的槍管,眼睛又掃視了一圈,心思也突突突地轉著。


    她暗自尋思,瞧這陣勢,包圍他們的少說也有百十來號人,甚至要更多,而且也應該是這寨子的山民,但又都不簡單。


    他們不僅武器精良,而且個個訓練有素,仿佛一支隱世的武裝力量。土匪?不像!國軍?也不像!那麽,他們到底啥路數?


    這時,隊員們都陸陸續續被驚醒。待睜眼一瞧,頓時,一個個都木了。


    哇塞,我滴個乖乖!這陣勢也太震撼了吧。


    尤其是淩飛,見自己就這樣莫名其妙地給當了俘虜,還被人拿槍給死死頂住,既憋屈又窩囊,出師未捷身先死,心中更有不甘,暗自尋思要不要拚死一搏,可心念一動立馬就聽到一聲嬌喝:“識相的,最好都別動!想活命就給我老老實實地呆著。雖然我不喜殺戮,但也不介意見點血腥。”


    “吼吼吼!”


    這話音方落,狼麵人立馬大吼,而且一個個張牙舞爪,兇神惡煞,像跳神似的。緊接著,又響起一陣嘁哩喀喳拉槍機的聲音。


    乖乖,這動靜越鬧越大了!聽著從暗處傳來的聲音,常玉娟心裏一動,這說話慢慢悠悠的,咋這麽熟悉呢?該不會是老朋友吧?


    起初,她心中大喜,但聽到後來又不由得緊皺眉頭,那小心髒立馬“咚咚咚”地一陣亂跳。


    原本想自己應該是遇故人了,事情或許有所轉機。但心念方動,形勢立馬又反轉,氣氛又驟然緊張。


    這行動隊員們也不是善茬,見對方不依不饒撂狠話,頓時,一個個都渾身炸毛,暴眼瞠目,雙拳緊攥。這情形,雙方都不打算善了了。


    見狀,常玉娟俏臉一沉,寒目如星,四下掃視一眼,而後冷哼一聲,說:“切,別裝神弄鬼了!這樣有意思嗎?是朋友別藏頭藏尾,是敵人就光明正大地打一場,搞突然襲擊算什麽能耐!不會是心虛了吧?”


    “嗬嗬,都這樣了,還死鴨子嘴硬。什麽能耐不能耐我無所謂,更不在乎。最起碼,你們的命都攥在我手裏,能贏你就是本事,可以決定你們生死就是能耐。”


    這話音一落便見一道倩影從不遠處的房頂上徐徐飄下,然後一個鴿子翻飛輕盈地落在常玉娟跟前,緊接著,又響起一串銀鈴般的笑聲,清爽悅耳,甜潤婉轉。


    對,的確是她!夜色中,聽到笑聲,一眨不眨地盯著狼麵女子,常玉娟更加堅定了自己的判斷。於是,她抬手撥開槍管,一邊緩緩挪動身子起來一邊淡然道:“裝吧,你就繼續裝吧,要殺人你們早開槍了。行,這迴落你手裏我認栽,你就得意去吧。”


    噗的一聲,那女子又一次笑出聲來。見常玉娟認慫,她終於繃不住了,但又立馬停下,慢慢悠悠道:“這人呐,得認清現實,栽了就是栽了,命最重要,這麵子算個啥?又不能當飯吃,認一迴慫又能咋的?”


    說著說著,她突然長籲一聲,一手取下麵具一手拍著胸脯大嘴咧咧道:“哎呀媽呀,這裝深沉咋這樣費力呢,也太難受了,都憋死個人了。行行行,我也懶得裝了。”接著,又隨手一指,質問道:“說,你們為啥跑這來了?進了寨子又為啥不進屋子?”


    真的是她!正是他們在龍崗遇見的那位神秘女子。她到底啥路數?看眼前這些人,不像土匪,也不像黑幫,更不像軍人,但這些人也絕非普通的苗人武裝。


    正疑惑間,那女子朝她的人揮揮手道:“算了算了,你們都撤了吧。他們雖然算不上是朋友,但也並非敵人,進寨子沒啥惡意,我信他們。”


    話音一落,一眾狼麵人馬上嗖嗖嗖地騰飛而去,一陣眼花繚亂之後,一個個倏然沒了蹤影,隻剩下那神秘女子站在玉娟跟前。


    我滴個乖乖!這來無影去無蹤得,把所有人都驚呆了。


    尤其是林子山。他沒見過這女子,自是不知道深淺。但見這架勢,起初手心裏捏出一把汗來,心裏不停滴念道,媽呀,這下完了!蜜蜂行動才剛剛開始,難道就這樣夭折掉?後來,見事情突然反轉,那顆懸著的心總算慢慢落下。


    見狼麵人倏然消逝,他長籲一聲,起身盯著那女子忿然詰問:“你啥人啊?又到底幾個意思?冒犯你們就突然來這麽一下,嚇唬人嗎?”


    可是,那女子根本就把他當空氣了,連?都不?他一眼,而是愣盯著常玉娟直瞅。


    許久之後,她忽然拊掌笑道:“瞧你這俊俏的小臉,我咋越瞅越親切呢?難道在前世我們是姐妹?行,我就把你當姐了,誰叫我們有緣呢?嗬嗬!既然認你為姐了,那我也就不再裝了。先隆重介紹下,我,張嵐,‘鐵狼花’當家。你呢,不介意當我姐吧?要不,也報個名號來?”


    聽這口氣,這自稱張嵐的女子應該是江湖中人,還有這“鐵狼花”報號,一聽就是個江湖幫派,但聞所未聞,應該是個隱世幫派。在這深山老林之中居然會遇上一個隱世幫派,這世界也太神奇了!


    對張嵐,淩飛等人並不陌生,但也並無丁點好感。因為,此女太自以為是,不僅狂傲張揚,而且肆無忌憚,囂張跋扈,因此,對她根本沒啥興致,都一直冷眼旁觀。


    而常玉娟呢,她不一樣,自打遇見張嵐後,她的心裏總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在蠢蠢萌動,而這種感覺又始終說不清道不明,到底是因為啥呢?她沒有去糾結。她堅信,凡事跟著感覺走就一定沒錯,一切順其自然。


    見張嵐主動親近,她心思一動立即伸手笑道:“我,常玉娟,中國工農紅軍。既然你不介意,行,那我也認下你這妹妹了。”


    見她爽快答應,張嵐立馬咧嘴樂了。但沒有去握手,而是雙手抱拳單膝跪地,無比欣喜道:“好好好,打今個兒起,你就是我張嵐嫡親嫡親的姐了。從此,你我一家,你就是鐵狼花大姐,鐵狼花會永遠罩著你。”


    到底是江湖中人,豪氣,直率,純粹,但終究不是一路人,磁場一時也難以相合,不能再與之糾纏了,必須快刀斬亂麻!


    常玉娟有些頭大。她蹙了蹙眉頭,心裏不禁犯嘀咕,但很快又上前將她扶起,望著她懇切道:“嵐妹,今天確實太晚了,大家都很困,先去歇著吧。再說,我們明天還要起早趕路。若是信姐的話,來日方長,一定有緣再見,到那時我們再續姐妹之情,行不行?這樣吧,先借你的寨子安宿一宿,明天清早就離開,行不?”


    聽罷,張嵐愣了愣神,但很快緩過勁來。她立馬翻了翻白眼,撅嘴嘟噥道:“姐,說啥話呢,咋還拿妹當外人呀?行,你是大姐,都聽你的。”說罷,甩甩頭走了。


    其實,她也正乏得緊。常玉娟領著隊伍無意闖進她的領地,聽到暗哨報告後,由於不明敵情,不知底細,更懼怕不共戴天的仇人發現自己的行蹤尋上門來,隻有暫避鋒芒領人從秘道進入後山。


    一時間,既忙著撤離,又忙著布置抵近偵察,還派人清除哨位,並組織人馬實施偷襲,緊緊張張,大半天下來,把自己都快整趴下。這繃緊的神經一旦鬆弛下來就容易犯困,她兩隻眼皮子也在磕磕巴巴幹架了。


    她素來行事幹脆利落,不喜婆婆媽媽,隨便聽了一耳後也就不再跟著耗了。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常玉娟陷入了沉思……


    一夜無話。翌日清晨,窗外,鳥兒啁秋,豔陽高照。


    張嵐悠悠醒來,翻身坐起後在床上愣了愣神,而後猛然想起什麽。


    她不再遲疑,立馬一骨碌地翻身下床匆匆奔出屋外,來到宿營地一瞧,這哪裏還有常玉娟和她的隊伍的人影。


    癡癡傻傻地呆了一陣後,她又氣又惱瞪眼跳腳啐道:“好你個常玉娟,別瞧不起人!當共產黨有啥了不起,還不都苦哈哈的,切!”


    再說常玉娟他們,天不亮就悄悄離開鐵狼寨一路向北奔去。


    一路上,他們小心小心再小心,謹慎謹慎更謹慎,隻鑽林子不走山道,始終隱蔽前進,盡量掩飾好隊伍的行蹤。


    因為他們知道,過封鎖線時,由於動靜太大,敵人已有所察覺,一直在尋蹤覓跡,千方百計要找出他們,一個不小心就會暴露自己的行蹤和行動意圖,那樣這隊伍將很快遭到敵人圍追堵截,到那時將是滅頂之災,更別說完成任務了。


    不知不覺中,他們進了天目山。越過天目山後將要走出這十萬大山了。而翻越天目山必須要穿過眼前這黑風林。


    正是正午,見同誌們又累又餓,人都快要趴下了,常玉娟停下,揮揮手道:“大家休息一下。宋亞軒,你負責柴火。劉小妹,你負責埋鍋造飯。淩飛,明光,你倆負責布置警戒,哨位四個方向,明哨前出200米,暗哨前出100米,其他按老規矩辦。”


    交代完任務,那幾人即刻領命而去,而常玉娟則獨自進了黑風林,林子山自然不會讓她獨自去。他一直悄悄跟在後頭。


    其實,這就是一片原始森林。廣袤浩瀚,樹高林密,遮天蔽日,透不進一絲陽光,裏麵黑暗無邊,風不止而樹不靜,那風嗚嗚嗚嗚地嘶鳴,陰森森,冷颼颼,還有野獸的叫聲,如風聲一般淒厲,果真是名不虛傳!


    常玉娟走得很慢。她一邊走一邊四下裏打量,眸光忽閃忽閃。走著走著,她忽然開口了。


    “林木頭,你鬼鬼祟祟的,要幹嘛?”


    欸,還叫上外號了,這小嘴也忒損人了吧!被她這突然一叫,林子山也就沒有必要再躲躲閃閃了。


    他即刻從一棵樹後轉出,搔著頭皮訕訕道:“看風景唄。娟子,你還別說,這兒的風景真美。你瞧,這林子暗黑而又寂靜,那一棵棵大樹,端莊,高聳,一動不動,像極了守護的戰士。可它們在守護啥呢?”


    說罷,停下來作沉思狀。片刻後,他突然猛拍一下腦袋,恍然道:“哦,對了,它們應該在守護這一方寧靜,就像我守護你一樣。”


    他一邊說一邊慢慢地走過去。聞言,常玉娟蹙了蹙眉頭,迴頭睨了一眼,冷哼道:“切!無聊,見過臉皮厚的也沒見過你這樣的,不僅厚顏無恥,而且還真像塊木頭。你知道木頭咋樣?”


    “咋樣?”


    “不咋樣,找削唄。”


    被常玉娟這一嗆,林子山一下被噎住,兩眼睖睜睖睜,瞪得跟燈籠似的。


    還真是應口了,他認認真真的一副找人削的神情,而且還賤兮兮地笑。


    “玉琢了才成器,木不雕成廢柴。這削好賴也是門手藝,隻要你高興,我隨時恭候。你情我願,千萬別犯難。”說罷,覥著臉湊了過去。


    這一下可把娟子給氣岔了,隻見她俏臉微紅,而後馬上臉一沉滿麵寒霜。見狀,林子山心中一慌,頓感大事不妙……


    然而,就在此時,從林子深處突然傳來一聲槍響。


    兩人駭然一跳,立馬身形一閃隱身樹後。


    聽槍聲,清脆而又尖厲,應該是老套筒。難道有軍方的人?如果這樣,那麽情況就複雜了,蜜蜂行動隊很有可能暴露。


    常玉娟一邊察看一邊琢磨。然而,槍聲過後,林子裏再無任何動靜。


    隱蔽在原處繼續觀察了一陣,見沒啥動靜,兩人終於安下心來。


    返迴後,常玉娟馬上命令全隊按預定路線進入黑風林。


    全隊分三組梯次跟進。常玉娟和林子山帶領一組走前頭,宋亞軒與劉小妹的第二組隨後跟進,淩飛和明光率領第三組斷後,距離都保持在五十米左右。這樣安排,三組人馬可以互相掩護,互為支援。


    其實,常玉娟心裏一直都疙疙瘩瘩,因為那聲槍聲終究是個謎團。因此,她將隊員們散開呈傘形推進,而自己與林子山就是衝在隊伍最前麵的兩把尖刀。


    一路上,兩人交替掩護。


    一會兒,常玉娟從樹身後麵閃出,仔細觀察後,馬上朝後麵打個手勢。緊接著,林子山飄然飛出向前撲去。


    一會兒,林子山從樹梢倏地滑下,揮手一通比劃,常玉娟立刻心領神會……


    忽然,她身形戛然而止,並揮手用力壓下。


    有情況!所有人立即隱蔽,但仍然晚了一步。


    因為,他們發現四周黑影攢動,並傳來陣陣吼聲。


    被人給包圓了,所有人頓時僵住。


    這時,從不遠處悠悠傳來一道渾厚的男中音:“識相的,都乖乖放下武器。本王不喜殺戮,隻劫財不害命。”


    “本王”?這又是個啥鬼?土匪!常玉娟腦子裏靈光一閃恍然明白了。


    又一個不喜殺戮,這迴真遇見土匪了!但她仍一點不慌,掃視一眼後,嘴角微微勾了勾,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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