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時節,驕陽似火,烈日炎炎。莽莽雲川山中,山道蜿蜒,一隊士兵步履蹣跚,姍姍前行,正慢慢吞吞地趕往雲川哨卡接防。


    豔陽下,一個個蔫頭巴腦,如霜打的茄子似的。一路上,他們慢慢吞吞彳彳亍亍,走兩步歇三腳,從大清早出發,沿著蜿蜒山道走了大半天,捱到晌午才趕到哨卡。


    然而,剛一進門便瞅見屋子裏滿地白條條光溜溜的捆得跟個粽子似的士兵,如褪了毛的豬一樣,頓時心中大駭,目瞪口呆,雙目瞪得比螺頭還大,愣了大半天才漸漸緩過神來。


    再說那曹排長被捆得死死的,嘴裏還塞著一雙自己的臭襪子,躺在地上動不能動叫不能叫,兩眼睖睜睖睜的,一個勁地翻著死魚眼。


    見終於來人了,自然是又急又氣又惱,他圓瞪雙眼,一邊掙紮一邊像豬一樣直哼哼個不停。


    作為軍人,當俘虜並不可恥,可恥的是自己竟一槍未發便稀裏糊塗地被人製住,還被剝了個精光,這老臉都丟到姥姥家去了。


    這是奇恥大辱啊!他心裏那個恨呀,恨得牙根都癢癢的。


    他可是正兒八經的黃埔生,平時斯斯文文,此時此刻,他哪裏還顧得上斯文,爆起粗口來絲毫不遜於那些老兵油子。


    這剛一鬆綁他便光著白花花的腚一彈而起,隻差沒把房頂給掀翻。


    “他媽的奶奶個熊,我日你八輩子祖宗婆!你個殺千刀的臭婊子,日後嫁人定嫁軟男,生孩子男的沒雞雞女的沒窪窪,出門碰惡鬼,睡覺被人日……”


    罵著罵著,他怒氣難消,恨意不平,而心中卻又突然咯噔一下,兩粒眼珠子一轉立馬意識到了什麽。


    於是,話鋒急轉,大聲吼道:“趙排長,趙排長,快、快報告團座,有一小股赤匪向北逃竄,請速速派兵追剿!”


    那曹排長一口一聲地叫的趙排長正是團部派來換防的小頭目,而他和他的一眾手下正兩眼睖睜睖睜地瞅著這一地白花花的一片,像是看雜耍似的盯著曹排長光著個白腚直蹦躂,一個個都咧嘴樂得喜不自勝,止不住地掩嘴竊笑……


    而雲崗敵58團團部,團長姚晨與參謀長等人正在商議如何進兵蘇區擴大清剿戰果。


    “赤匪主力正向西逃竄,上峰命令我部就地清剿,目標龍口鎮,午後出發。一營長,你部向五老峰進擊,二營長,你部務必快速搶占摩天嶺,我親率三營正麵進擊龍口……”


    說著,他突然板下臉來,雙腳“啪”的一下昂首挺胸道:“全體聽令,校長口諭,這次清剿行動務必石頭過刀茅草過火,為共者殺,助共者殺,親共者殺,沾共者殺,鐵腕剿共,不放跑一人,不漏網一人……”


    但話沒說完,桌上,電話鈴聲突然響起,一陣緊似一陣,像催魂似的,十分急促。


    瞟了一眼後,姚晨極不情願地抓起話筒漫不經心地擱在耳旁。


    然而,才聽了一嘴,他立馬就暴跳如雷地蹦了起來。


    “什麽?”


    正是雲川哨卡打來的。電話那頭,隻聽見趙排長慌慌張張地報告道:“團座,團座,不好了,不好了,今日淩晨,有一小股紅軍奪關北去……”


    聽到報告,姚晨頓時渾身都炸毛了,一陣心驚肉跳之後,那臉色也噌噌噌噌地跟著變,如同川戲變臉一樣,一會兒紅,一會兒黑,馬上又由黑轉綠,緊接著又由綠慢慢變白,最後,白得如“蒼山負雪,明燭天南”一般,心間還嗖嗖嗖嗖地直冒冷氣。


    因為,剿總剛剛頒下嚴令,誰放跑紅軍,一律軍法從事,輕則撤職,重則槍斃。前些日子,自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把團長前麵的“代理”二字給去掉,椅子還沒坐溫熱馬上就發生了這檔子事,這不是要他的老命?


    他整個人都懵了,手裏捏著話筒幹巴巴地愣怔了半天,心裏頭堵得連大氣也不敢喘。


    良久後,姚晨才漸漸緩過神來,他的心頭頓時噌噌噌地直冒綠火,臉一翻瞬間就變得兇神惡煞起來。


    隻見他目眥盡裂,惡狠狠地摜下話筒,歪著鼻子吼道:“媽的,哨卡被赤匪襲擊了,還傻愣個球啊,都給我追啊!放跑了赤匪,都他媽的等著挨槍子吧!”


    說著,又緩口氣對參謀長道:“陳、陳老弟,你即刻去哨卡安撫下弟兄們,吩咐他們,嘴務必要把嚴實些,萬不可漏掉一絲口風,這要是讓上頭知曉都他媽的玩完……”


    啊……


    他這突然一吼,把眾人驚得一個個目瞪口呆,全張著大嘴巴唿唿唿地直冒傻氣,但很快又哄的一聲一窩蜂退下,紛紛神色惶惶地忙著調兵遣將去了。


    亡羊補牢,為時已晚,但又不得不補。補則為過,不補即為錯。在這個混亂的年代,過可恕,得過且過,不過爾爾。錯即罪,一錯百錯,大錯特錯。


    到了這個時候,誰也不敢有所懈怠,全都一門心思不求無過但求無錯。


    不一會兒,便見一彪人馬從鎮東頭魚貫而出,殺氣騰騰地朝北邊撲去……


    子夜時分,弦月西去,夜正朦朧。夜幕下,虎背坳,黑魆魆的山影宛如沉睡中的猛虎孤獨而沉寂。


    寂靜中,忽然黑影憧憧,個個身手敏捷,動若脫兔,全鉚著勁嗖嗖嗖地飄然而去,猶如精靈一般紛紛撲向山頭。


    它的西邊與雲川橫斷山脈相連,雖然崖懸壁峭,怪石嶙峋,兇險無比,但較之東邊那萬丈深淵卻又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攀越它對蜜蜂隊員來說,如履平川,小菜一碟。


    按照常玉娟的部署,行動隊分兩路上山,一路沿山道拾階而上正麵出擊,以吸引敵人的火力,而另一路則由西邊攀岩而上從背後發動奇襲,準備打守敵一個措手不及。


    從西邊進攻的二十幾人可都是攀岩好手。


    尤其是淩飛和明光。隻見二人如離弦之箭從林子裏飛射而出一躍而起,有如平地旋風一般同時飛上崖壁,鋼指成爪,插入岩縫,像壁虎一樣死死貼住。


    接著,兩人又似秋千一般晃蕩一下齊齊倒飛而上,雙足穩穩勾住,然後淩空躍起,有如輕燕一般掠飛而去……


    這哥倆可都是一等一的頂尖獵手,不僅槍法精妙,而且身手敏捷,行動起來,有如靈猴一般,攀援如飛,躡影追風。


    不一會兒,雙雙同時飛上十丈之高,並且連氣都不帶喘的,而落腳之處又正巧是一處緩坡。


    緩坡上,長著幾株碗口粗的苦櫧。兩人毫不猶豫,穩住身形後立即係栓繩索接應崖下的隊員……


    在他們艱難攀援的同時,另一路人馬一刻也沒閑著。


    其實,論攀岩,常玉娟功夫並不弱,但正麵進攻十分關鍵,而且還是個細活,離不開自己的運籌,隻有親自指揮才能有更大的勝算。


    他們行進的速度也不慢。大家沿階而上,半個時辰不到便順利抵達半山腰。


    勻口氣後,常玉娟一邊拾階而上一邊貓著腰抬頭往山頂上打量。


    瞅了片刻,她心頭忽然一喜,不禁眉眼舒展,隱隱露出一絲淺淺的笑意。因為,在目光盡頭,她隱約看到山頂碉樓昏暗而閃動的燈火。於她而言,這仿佛看到了勝利之光。


    而隊員們一個個正鉚足著勁紛紛躍躍欲試,恨不得一口氣登上山頂立馬就拿下哨卡。


    “林子山,你說說,這三號首長到底瞧上你啥啦?是嘴皮子厲害呢還是馬屁功夫了得?難道你耍個嘴皮子也能殺敵?不過也是。這兩年,你們幹政保的,動動嘴皮子就能殺人,還專殺自己人。依我看,你也不過如此,沒什麽了不起的。你瞧瞧,這才這幾步山路,就累得跟隻狗爬似的,你丟人不丟人?嗤!”


    山道越來越陡,越來越險峻,行進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


    擔心有人掉隊,常玉娟迴頭瞅了瞅,見林子山累得不行,氣喘籲籲地跟在自己身後,一副狼狽相,馬上就氣不打一處來,張嘴便是一通無情打擊,既尖酸刻薄又十分刺耳。末了,還翻了個白眼,一臉的嫌棄和鄙夷。說完,幹脆別過臉去選擇無視。


    的確如此,對林子山這樣的政保幹部常玉娟素來不屑,打心底厭惡。


    因為最近兩年,蘇區肅反十分殘酷,許多人不是被捕就是被殺,而這些全都是政保幹部所為。


    在心裏,她一直認為,他們這號人打仗不怎麽樣,整自己人卻都是行家裏手,個個鐵麵無私,手法狠辣。


    所以,她疑惑了,迷茫了。這革命到底怎麽啦?革命者革來革去難道是要自己革自己的命嗎?


    不,不可能!這肯定是出問題了,但問題到底出在哪裏?她左思右想,七零八碎的,把腦瓜仁都想爆了,但依舊是滿腦子的漿糊,始終也想不明白。


    想到最後,她幹脆不去想了,隻是一心一意地跟著隊伍去戰鬥,話也少了許多,從此變得高冷而沉默寡言了。


    而在內心深處,她始終堅信一點,無論怎樣,隻要是打倒反動統治,消滅剝削階級,砸碎舊世界,建立社會公平秩序,那就一定沒錯!


    也許是習慣了,也許是心中那一絲莫名的情愫,對常玉娟的揶揄和譏諷,林子山似乎一點也不在意。


    他既不裝無辜,也不裝可憐,反而咧著個大嘴巴嗬嗬的一個勁地傻樂。


    待他話音落下,他立馬接口道:“欸,你怎麽咋都知道?嘿嘿,還是娟子最懂我。”


    說著,又眨巴眨巴幾下,疑惑地問道:“難不成你瞧上我啦?這不會是真的吧?嗬嗬,我太高興了……”


    “住口!”


    見過無恥的,沒見過這麽厚顏無恥的,簡直是十足的無賴!


    聽了林子山的話,常玉娟先是驀然愣住,腦子一時轉不過彎了,但很快就緩過神來,隻見她俏臉驟凝一聲嬌喝,惡狠狠地剜他一眼後,冷聲叱斥道:“渾蛋!你個臭無賴,再敢瞎胡咧咧,信不信一刀切了你舌頭!”


    啊,這未免也太血腥了吧!哎呀,我滴個親娘喂!


    聞聲,林子山戛然止住,脖子一縮急忙雙手捂嘴再也不敢吱聲了,而一雙眼珠子則骨碌碌地轉著,賊兮兮地盯住常玉娟,時時刻刻小心提防著,生怕她趁人不備真的給他一刀。


    見狀,隊員們一個個忍俊不禁,都偷偷地捂住嘴巴鼓著腮幫子死死憋住,害怕自己笑出聲來……


    快到淩晨四點了,半月早已西去。莽莽群山黑暗無邊,萬籟俱寂,就連夜鳥也已棲息,虎背坳哨卡仿佛睡意沉沉,哨位上的士兵也都抱著槍支蜷縮一團,隻有幾盞昏暗的馬燈在風中不停地閃爍搖曳。


    碉樓裏夢寐正酣。這時,一隊人馬貓著腰窸窸窣窣悄悄地摸了過來,這正是常玉娟他們。


    很快,離哨位隻有十餘步之遙了,大家立馬悄悄潛伏下來。


    伏在地上,常玉娟反複觀察。


    整個哨卡八個哨位,入口柵欄處兩個,地堡兩個,碉樓兩個,出口柵欄處兩個。而且,每個哨位除碉樓上一挺馬克沁外,其餘各處都配有一挺輕機槍。從這些情況來看,駐守哨卡的兵力不會少於一個排,甚至會更多。


    常玉娟開始犯難了,心裏估摸著,這麽多哨位,光靠自己這一路人馬,要逐一清除而不驚動敵人恐怕很難,還有那火力配置,更令人擔憂。


    因為一旦驚動敵人,就這兵力部署和火力配置,再加上堅固的碉樓和地堡,即使能一舉奪取哨卡,行動隊也一定會吃大虧,這樣多不劃算。


    那就隻有等待,等淩飛他們,隻有兩路人馬一起行動才能迅雷不及掩耳短促突擊各個哨位,一舉清除哨兵。這樣,敵人的火力一下子就削去三成,剩下的就是如何去奪取碉樓和摧毀地堡了。


    她抬頭看了看天色,又抬手瞅了瞅腕表,心裏估摸著,淩飛他們應該快到了。


    正嘀咕著,從哨卡對麵的林子裏忽然傳來三聲鵂鶹的叫聲。


    他們也到了!常玉娟心中一喜立馬迴了三聲。


    稍許之後,她揮了揮手,然後縱身飄然而去。


    身後,林子山和榮華等人早已按捺不住,見她行動,數道人影瞬間拔地而起。隻見他們身形忽閃,如風馳電掣一般,紛紛撲向自己瞅準的目標。


    頃刻間,哨卡內人影憧憧,穿梭如流,隻聽到些許輕微的撲擊聲和嗖嗖嗖的摩擦聲,緊接著又不時傳來頸椎的扭斷聲和低沉的悶哼聲。


    拔除哨位後,淩飛和明光馬上飛身直撲碉樓。身後,阿努和小趙也毫不遲疑。


    眨眼間,四人飛身穩穩地落在碉樓下麵。


    淩飛和明光抬眼朝上望了望,然後一甩手,兩隻飛虎爪飛上樓頂並穩穩地被勾住。


    兩人迅速飛身攀繩而上,阿努和小趙也隨後緊緊跟上。


    不一會兒,樓頂便傳來幾下哢嚓聲和悶哼聲。


    沒幾分鍾工夫,哨卡內所有哨位被打掃得幹幹淨淨,而行動又順順當當,不顯山,不露水,悄無聲息的,沒有驚動一下敵人。


    接下來,所有隊員悄然而上,閃電一般地撲向地堡和碉樓,隨即便傳來陣陣繳槍不殺的怒吼聲。


    駐守哨卡的兩個排士兵連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竟會在美夢中稀裏糊塗地給當了俘虜,而下場跟雲川哨卡一個樣,統統剝了個精光,也捆得跟個粽子似的。


    戰鬥不費一槍一彈,既順利又精彩。打掃完戰場,行動隊隻作短暫停留,之後,又連夜向北疾馳而去,轉眼間,在莽莽大山深處消逝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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