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死?那感情太好了!”聽雲清說陳偉沒死,張明寧高興得差點要蹦起來。


    “老大,你確定?這家夥真是個奇葩,連裝死這樣的招數也都使得出來,真夠狡猾的。嗬嗬,這迴可又有肉吃了!”趙虎也禁不住咧嘴樂了。


    然而,三人剛要動身,雲清卻又立馬停下。她站住定定地看著二人,瞅了一陣後又低頭沉吟起來。


    許久,她又抬頭看看這個望望那個,嘴角微微勾起,好像拿定主意了,於是,開口笑道:“不急,就拿他當迴死人吧。這樣,你們哥倆給我去查,重點查榮華貿易,看看還有什麽線索沒有,務必要查清他的底細,看他到底什麽貨色,有什麽情況明天上午再作計較。這迴,我們定要做好萬全準備,做到一拿一個準。”


    “……”


    離開公司後,陳偉並沒有打算迴家。他開始有了心事,臉色死沉死沉的,眉頭也打著死結,沿著九香路彳亍而去,一路上,走走停停,東張西望。


    這是租界裏最繁華的一條街。店多人多,人聲鼎沸,熱熱鬧鬧,叫賣聲,吆喝聲,喇叭聲,此起彼伏,響成一片。


    街邊,站著許多女人,一個個唇嫩頰紅,香豔妖冶,有交腿站著的,有扶肩搭背的,有當街打情罵俏,有坐著的,有架起二郎腿的,一個個直朝人堆裏拋媚送諂,風情萬種,迷死人都不償命。


    人群中,陳偉一副慵懶的樣子,一邊散步一邊四下張望,像是要發現點什麽,走了差不多約半個時辰,快到銅鑼街口時忽然停下,並四下裏打量,而後,走到一個涼粉攤前坐下。


    “德叔,來碗涼粉,不放醬油,不要辣椒,多加點醋。”


    早已過了飯點,肚子裏“咕咕咕咕”地叫了好一陣子,早就餓了,而且還渴得嗓子都直冒煙。


    朝攤主要了碗涼粉後,他拿過一個小碗提起桌上那把黑乎乎的陶壺倒了滿滿的一碗,然後,仰頭咕咚咕咚地一口倒下,喝完,抬手拿袖子往嘴上狠狠地抹了一把。


    “好嘞,你稍等。”攤主一邊笑眯眯地應著一邊不急不慌地開始忙碌。


    陳偉是這涼粉攤的常客,與攤主十分熟稔,自打認識他起就一直德叔德叔地叫著。


    這攤主大約五十來歲,中等個子,國字臉,一對快眯成縫的細眼,不胖不瘦,普普通通,是個放在人堆裏一點也不打眼的人,但一瞧卻又是個精明的生意人。


    見他臉白得像張紙樣,德叔一邊利利索索地忙乎一邊笑嘻嘻的關切地問道:“小陳,今天這是咋啦?來這麽晚,還一臉的喪氣,觸誰黴頭啦?”


    德叔很會察言觀色,一眼就瞧出陳偉有事。


    他這一問十分隨意,旁人聽著這就是體己話,是朋友間的關心,陳偉自然不會反感,長歎一聲後,隨口道:“唉,快別問了,這人倒黴啊喝涼水都塞牙,我都不消得提了。”說罷,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做涼粉很簡單,德叔三下兩下就弄好了。很快,他就端著個半大的碗擱在陳偉麵前。


    陳偉沒有遲疑,伸手從桌上的筒子裏抽出一雙筷子在袖子上使勁地搓了搓,然後將碗中的涼粉一通攪和,再然後夾起一筷擱鼻尖前聞了聞,接著往嘴裏一塞就吧唧吧唧地嚼了起來,像是餓急了。


    見他一副餓死鬼投胎的吃相,德叔不禁皺起眉頭,眨巴幾下後,關切道:“悠著點,沒人跟你搶。不夠的話,叔再給你做兩碗。放心,我隻收你一碗的錢,另兩碗就免費送你了。”說著,又開始忙碌起來。


    也的確,這對陳偉來說,一碗涼粉下去,怕是這肚子連墊個底都不夠。


    德叔的這份心意令他不覺心裏一熱,頓時,有了一種很溫馨的感覺,但他又不是個愛占小便宜的人。


    聽了德叔的話,他表情十分平靜,停了一下後,咂咂嘴道:“德叔,謝你啦。也罷,就再來兩碗吧,錢照付。你小本營生也不容易,哪能白吃?如今這世道吃一頓是一頓,鬧不好,過了今天就沒明天。想想這之前所發生的事我至今都還在膽顫。”說著,輕輕拍拍胸脯,長籲著氣,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


    見狀,德叔十分好奇,忍不住問道:“發生啥事啦?看把你嚇的,臉色這麽難看。”


    德叔一問,陳偉馬上停下,眼睛滴溜溜地直瞅著他,好像有難言之隱似的,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許久,他偷偷瞄了瞄四周,見沒有其他客人,於是,朝德叔招了招手。


    德叔會意,索性停下手頭的活計在他身邊坐下把頭湊了過去。


    陳偉又瞄了瞄四周,神秘兮兮的,然後,咬著他耳朵低聲道:“德叔,今天遇上特務隊抓共黨,我差點還挨槍子了,好在命大,差點就迴不來,想想就後怕。”


    “是嗎?在哪?”德叔不禁聳容,並倒吸了一口涼氣。


    “霞光路9號。今天一大早,我和李經理去討款,原本想堵上門去,哪成想這跟我們做生意的馬天成卻是個共黨。結果,我們兩人被特務隊當作共黨給伏擊了,還開了槍。李經理被抓,幸虧我裝死才蒙混過去,要不然這會兒也關進了特務隊。我估計這馬天成早就被抓進去了。”


    “啊!那可真是萬幸。不過,我估摸著這事不會完。我聽說,這特務隊十分厲害,沒有人不害怕的,一旦被他們盯上,不死都要脫層皮。他們遲早要查到你,若知道你裝死,肯定還會再來找你麻煩,你還是尋個地方去躲一陣子吧,最好是離開榮城,躲得越遠越好。”


    德叔滿臉肅然,不禁替陳偉擔憂起來。


    聞言,陳偉臉色微變,眼珠骨碌骨碌的,遲疑道:“不會吧?真的嗎?真有這麽危險?”


    德叔瞪他一眼,道:“你還別不相信!這特務隊啥人你不是不知道,就信我一迴吧,趕快去藏起來,我不會害你的。趁他們還沒反應過來,趕快走。若不走,一旦讓他們找上門來你後悔都來不及。”


    “這……”


    陳偉仍一臉猶疑之色。


    見他這樣,德叔頓了頓足,著急道:“你?你不相信?行,信不信由你,我可是提醒過你了。不聽我言,到時有你哭的時候。”


    二人頭貼在一起嘀嘀咕咕著,聲音壓得很低,路人聽不真切,但瞅他們的神色,定會猜到他們在爭論什麽。德叔深懼會惹來旁人注意,這可是沾上顏色的事情,鬧不好要引火燒身。


    這年頭,什麽古怪都有,這共字可萬萬沾染不得,就是閑聊也不可以,否則,很有可能惹來殺身之禍。


    因此,瞅了瞅四周後,他緩緩語氣道:“你走吧,我已言盡如此,主意由你自己拿。信我的話,你馬上走,還來得及。過了今晚,明天你就是想走都走不成啦。”


    望著德叔的犀利的目光,陳偉慢慢地站了起來,雖然神情仍猶猶豫豫,但依舊緩緩抬步離去。


    然而,陳偉終究還是沒有聽德叔的。離開後,在路上,他反複思忖,始終認為事情不會這樣糟糕,確信自己沒有什麽把柄落在特務隊手裏,最糟糕的情況也就是他們會為難為難自己一下,但不會無憑無據地亂抓人。之後,他便慢慢寬下心來,神色如常地迴到家中。


    佳和弄堂依舊溫馨如故,所有人都照吃吃照喝喝照睡睡,家長裏短,談笑風生,嬉鬧祥和。


    晚上,弦月夢影,十分寧靜,一夜自是無話……


    翌日清晨,一縷陽光暖暖地灑在陳偉的屁股上。他感覺到了,暖融融的。一個翻身而後徐徐睜開眼睛,但陽光刺眼,他抬手擋了擋。


    這時,耳旁鬧鈴叮鈴鈴地響起。他不再猶豫,立即一個鯉魚打挺跳下床去,並開始忙碌起來。


    刷牙漱口,剃須洗臉,一番收拾後,如往日一樣,挎上那舊得不能再舊的已變成褐色的帆布包走出家門。


    弄堂裏依舊如故……


    春嬸在生著爐子,青煙嫋嫋……


    苟四依舊還窩在床上……


    老王在刷著牙,一口的白沫……


    陳偉一路打著招唿過去,還輕輕哼著小調,臉上堆滿笑靨,步履十分的輕快。


    然而,剛走到吳老鬼的家門口時,他像是突然傻了,愣在原地呆若木雞,嘴巴微張,眼睛圓鼓,直直地瞅著前方。


    見他這樣,剛要出門的吳老鬼也愣了下神。


    很快,陳偉開始一步一步慢慢後退。退了十幾步後,他猛地一個急轉身掉頭就跑,可剛跑了幾步又馬上噌的一下刹住。


    正在這時,一個聲音在耳旁響起:“陳偉,你著急忙慌地跑幹嘛?心虛了嗎?”


    說話間,一位年輕漂亮的女子現身了。她正是雲清!


    她站在不遠處,在和煦的晨風和旖旎的霞光中,嫋嫋娜娜,亭亭玉立,而一身的藍,又颯颯爽爽,如藍色妖姬一般。


    陳偉自然是認得,雖然隻見過一麵,但對她的印象卻是十分深刻。有些女人一見便會刻進骨子裏去,而雲清就是這樣的女人。


    接下來,身前身後同時出現了二十多個和她一樣裝束的人,都端著一水的藍得發亮的鏡麵匣子,並且虎視眈眈地盯著他。


    他被包圍了。這突然的變故,把滿弄堂的人一下都嚇傻了,一個個呆若木雞,嘴巴張得跟個雞蛋似的。


    愣了一陣後,陳偉動了,右手慢慢探入褐色的挎包裏。


    “陳偉,我勸你別動。你瞧瞧,這滿弄堂的人可都是無辜的吧,千萬別因為你的魯莽而被連累了。”


    勸了一句後,雲清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再說,我也不會把你怎麽樣。來尋你不為別的,隻想請你幫個忙而已。”


    聞言,陳偉停下,把手縮迴並緩緩舉起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發,而後冷邦邦地問道:“啥忙?”


    雲清緩緩走向陳偉,身後跟著黑白無常二人。


    她邊走邊說:“陳偉,我是雲清,市警察局稽查處副處長。今天來不為別的,聽說你是榮城有名的神算子,打得一手好算盤。而更絕的是,能雙手雙腳能同時打,而且打得又快又準,不知可否一睹風采?”


    陳偉冷眼瞅著,半天也不作聲。


    過了許久,他忽然咧嘴笑道:“嗬嗬,這就是一門吃飯的手藝,沒什麽可值得炫耀的。我命比紙薄,這輩子就指著它賺點辛苦錢糊口,那比得上你們,一邊殺著人一邊還賺著白花花的銀子。”


    走到離陳偉隻有十幾步之遙後雲清停下了。她嘴角微微勾起,點點頭道:“陳偉,你話說得雖然刻薄,但我不會否認。因為,現實就這樣殘酷,這都是命運使然,千百年以前這樣,千百年以後仍舊這樣。強者適存,這就是生存法則。你們不忿又能咋樣?你們太弱小了。所以,還是遵從法則為好,最起碼能實實在在地活著。”


    聽罷,陳偉搖了搖頭不再作聲。沉默良久,他舉目仰望。遠處的屋頂上,太陽在顫顫巍巍地爬高,金燦燦的光芒閃亮閃亮,如金色的瀑布一瀉而下。光輝中,他把眼睛眯成縫,並且嘴角上揚淺淺地笑著。


    見陳偉這樣,雲清不解地看著,目光迷迷茫茫……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斷刀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莫莫托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莫莫托並收藏斷刀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