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老六一瘸一拐的衝進指揮所,隨手抓住一個參謀的衣領就問:“怎麽迴事?”


    “林大人直接向我們下達命令,要求我們撤出現在的陣地。”


    賀老六伸長脖子從指揮所邊緣往外看了看,隨後歎了口氣。


    “我們就算想撤,也得德國人允許才行啊。”


    老頭話說完,指揮所裏所有的參謀和軍官都麵露苦笑。德軍天還沒亮就試圖偷襲阿茲特克師的陣地,他們的工兵已經把進攻戰壕挖到距離中**隊陣線不到百米的地方,雙方光是對射就有不少的傷亡。


    德國人順利的刷新了賀老六等南洋軍老骨幹對“洋大人的少爺兵”的印象,整個師不管老兵新兵現在都再也不會小瞧敵人的戰鬥力。


    一些有文化的軍官開始管德國人叫“秦兵”,典出杜甫的《兵車行》中“況複秦兵耐苦戰”一句,由此也從一個側麵看出德國兵多麽勇敢善戰。


    現在德軍已經衝入了部分戰壕,陣地上雙方正在進行極其慘烈的接近戰,而其他地段也麵臨德軍攻勢的壓力。此時根本不可能後撤,後撤的結果必然是部隊陷入完全混亂,在德軍的追擊中遭受巨大的損失。


    “就算要撤,也得留人斷後。”賀老六來到指揮所前那張粗糙的陣地結構示意圖前,“但是……我們幾乎所有的部隊都和德國人接戰了……”


    “是的,”一個參謀說。“能立刻走的隻有師部直屬隊和野戰醫院。”


    “那就讓他們馬上走!”賀老六一揮手,然後轉向機要員,“司令部沒有說為什麽要我們撤退?”


    機要員搖搖頭。


    就在這時候,一名印第安少尉提著槍衝進指揮所,用生硬的英文說道:“報告指揮官,西側河灣上的法軍陣地剛剛飄起了德軍的旗幟,德國人正從那裏用輕型火炮攻擊渡口的船隻!”


    這下整個指揮所裏的人臉色都變得嚴峻起來——大多數參謀都懂英文。隻有賀老六需要翻譯。


    “原來是這樣。”賀老六看了這些天一直堅持和中**隊一起作戰的法軍代表戴高樂,“看來法國人頂不住了啊……”


    戴高樂臉上的表情有些尷尬,但他立刻說道:“你們可以現在撤退。我和我的戰士們將為你們斷後。”


    賀老六不等翻譯官把話翻完,就擺了擺手:“現在說這個沒用了,除非我們能重新控製河灣突出部。不然渡口根本就不能用,誰也走不了。可是要奪迴那個突出部談何容易啊……”


    老頭掃視不大的掩體中的眾人,等待有人提出異議。可是沒人說話,因為誰都知道此時根本就沒有多餘的兵力可以調用,除非他們讓傷員拿著武器重迴戰場參與進攻。


    “向指揮部發報,簡單描述一下我們麵臨的狀況,請求林大人指示。”


    **


    阿茲特克師的聯絡傳來後,林有德站在地圖前,沉默不語。


    一名參謀向林有德敬了個禮,說:“空中偵查報告。巴黎西北和東北方向的道路上擠滿了潰退的法軍。”


    “知道了。”林有德說。


    約瑟芬站在他身旁:“看起來,就算福煦能從法國將軍那裏要到部隊,也沒有辦法去接應阿茲特克師。現在要撤走他們,隻能動用飛空艦隊了。”


    “那可是一個師。”林有德打斷妻子的話,“我們要走多少次才能把他們全運出來?而且德軍的炮火已經控製了馬恩河河麵。我們連降落的地方都沒有。我們的飛空艦本來就是為了在有海和其他大型水體的地區使用而設計的,根本沒有辦法在陸地上著陸。”


    實際上,這邊的世界除了德國人的飛空戰列艦之外大型飛空艦還真就沒幾艘是能在陸地著落的。能在陸地著陸的都是小家夥,林有德的特混遠征艦隊裏也有,但用那些小家夥要把一個師運出來就更不可能了。


    “他們被困在敵陣中了。”林有德瞪著地圖老半天,才用疲憊的聲音說道。“我應該早一點讓他們開始撤退的。”


    約瑟芬從背後抱住林有德,絲毫不顧忌此時參謀部內閑雜人等的目光。


    “這不是你的錯,誰也沒料到法軍會崩潰得那麽快。”約瑟芬的話語裏多少有些恨鐵不成鋼的味道,“我們都相信德軍已經到了強弩之末,卻忘了法軍也一樣。”


    “是啊。”


    這時候,福煦的聲音從兩人身後傳來:“不行了,那幫飯桶完全指望不上,他們今天給幾段陣地調配去了新組建的後備師,結果現在那些師團全部被堵在了去前線的路上。新任總司令尼韋勒已經下令放棄巴黎北麵和西麵的陣地,用全部兵力來維持巴黎周邊防線,以及完全突出在德軍陣線中的凡爾登要塞。”


    “這樣啊,”林有德看了看福煦,“還是要感謝你。”


    林有德又盯著地圖上那個孤零零的屹立在一片紅叉之間的藍色區域,沉思了片刻之後他深吸一口氣。


    “我們不能放棄他們。”林有德說,“告訴賀老六,要他們堅守到最後一兵一卒,我們會給他們空投武器和彈藥,並且盡可能的提供炮火支援。還告訴他們,他們的位置正好釘在德軍的死穴上,德軍已經到了強弩之末!隻要堅持下去,他們就一定能脫出重圍。”


    說完這話林有德的眼睛已經紅了,他知道這個命令下達之後,許多士兵的生命就要消逝在那塊渡頭,這必將成為光輝的海軍戰史裏血腥味最為濃厚的一個片段。可以的話,他多想自己也前往那塊陣地,多想用這樣的方式來讓士兵們知道自己並未放棄他們。可是他不可能這樣做,就算他下達了這樣的命令,他的老婆、他的參謀和其他軍官們也一定不會執行。


    禦駕親征是一個美好的童話,就算拿破侖也是在安全絕對有保障的時候才會到前線鼓舞士氣,大多數時候他都坐在戰場上安全的地方,拿著他的望遠鏡。


    但是,林有德多麽希望能有一種方式。來像那些身陷重圍的戰士們表達他的心情……


    這時候,司令部門口方向有人大喊:“報告!”


    林有德一看,是自己的特種突擊部隊的指揮官。


    “ecoas全員。要求前往增援阿茲特克師!”


    “不行!”林有德毫不猶豫的拒絕道,“那個師馬上就要被德國人合圍,他們隻能在敵後孤軍奮戰……”


    “報告長官!我們ecoas從建立之初。就是為了在敵後孤軍奮戰而受訓的!”指揮官昂首挺胸,“我們天生就是要深陷重圍的!”


    突然冒出來的《兄弟連》的經典台詞讓林有德一時陷入錯愕之中,這時候門邊又有人大喊“報告”。


    “陸一師特遣隊少校潘達威,代部隊要求參戰增援友軍!”


    林有德看了眼少校,然後發現他後麵還站著阿茲特克雇傭兵團的酋長團長,顯然也是來請戰的,隻是礙於中文不好沒開口。


    林有德想了想,說:“你們集合自己的部隊,我有話要說。”


    **


    霞飛公館那巨大的院子裏,齊刷刷的占滿了中華聯邦的戰士。


    林有德站在公館二樓的露台上。俯瞰著自己的軍隊,南洋軍的十八星旗在他身後隨風飄揚。


    遠處密集的炮聲為整個場景增添了好幾份肅殺,和軍人們那嚴肅的臉龐倒是相得益彰。


    “士兵們!”林有德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傳遍整個庭院,“你們向我請戰,我很感動。但我必須要告訴你們。你們要去的地方是可比煉獄的絕境,在那裏,你們當中大多數人都將死去,再也看不到故鄉那熟悉的田野,再也見不到自己的妻子、兒女、父母!


    “而且,我還要告訴你們。在這樣規模巨大的戰役中,你們這點增援簡直杯水車薪,很可能根本無法改變戰局的走向,你們的生命極有可能就這樣白白犧牲在異國他鄉的土地上!所以,你們完全沒有必要這樣犧牲自己,選擇留下沒有人會怪你們!沒有人!


    “即使這樣,你們也要主動請纓,去祝那些身陷敵陣的同袍一臂之力嗎?”


    迴應林有德的是寂靜,隻有遠方的炮聲依然在鳴響。


    其實這才是沒有經過事先排演的誓師大會的常態吧,林有德想,有那麽一瞬間幻想著自己一通高唿之後能換來震天戰吼的自己實在太天真了。


    林有德既沒有表示失望,更沒有露出憤怒,他隻是默不作聲的轉過身……


    就在這時候,不知道哪個部隊的隊列中有人開始唱林有德從百年後的世界山寨過來的軍歌《我們會在廢墟下被找到》。


    “當房屋的殘骸被雙手托起,那轟鳴的炮聲仿佛在為我們送葬。


    “立刻會有如雪片的電報,向親人通報噩耗。


    “他們的兒子不會再迴來,不會再迴來。”


    下一刻整個廣場上所有戰士都跟著最初的聲音開始齊唱。


    “老媽媽在牆角哭泣,老父親滿麵蹉跎,


    “愛人不會知道勇敢戰士的結局,不會知道他被埋在廢墟下


    “落滿灰塵的書架上,擺著泛黃的照片,裏麵是他英武的笑容。”


    林有德重新轉過身,看著齊唱節奏緩慢仿佛哀樂的軍歌的戰士們,眼眶中擠滿了熱淚。


    一曲結束,一位軍官高唿:“我們不去,將來如何麵對被我們放棄的同袍的家人?”


    林有德雙手撐著露台的欄杆,俯瞰著部隊,過了許久,才用低沉的聲音對一直等在身邊的巴說:“傳令,部隊登船,馬上出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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