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隔著十年相見,雖談不上不歡而散,但也算不得激動相擁,整個過程都是平平淡淡的,這可能和薑民秀的性格有關,無論他爸薑建國怎麽情感外泄,他確實是個感情內斂的,他爸根本激不起來他的澎湃來。


    在醫院大概留了一個多小時,在此中間,程婧嬈出了一趟病房去了醫生那裏了解薑建國的病情,給薑建國和薑民秀父子留了一會兒單獨在一起說話的時間。


    薑建國的狀況確實不好,可以說是在熬日子了,醫藥用在他的身上隻是延長一段時間的生命,卻治標不治本了。


    畢竟是與自己有過一段感情的男人,程婧嬈聽了醫生的話後,心裏也不好受,而更讓她不好受的事情還在後麵。


    薑建國這個腎病,竟是遺傳因素居多,按薑建國入院前的自述,他們薑家家族成員男性有這種病的竟然很多,絕於這種病的連著幾代都有,薑建國自己的生命現在是強弩之末,而薑建國的父親也是早早死於此病的,去世的時候才三十幾歲,這個事實擺在麵前,太殘酷了。


    程婧嬈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兒子薑民秀,渾身上下瞬間冷得起了一層疙瘩,她的兒子也姓薑啊,身體裏流著她一半兒的血,也流著薑建國一半兒的血,如果薑家有這種遺傳病,不知道會不會影響到她的兒子。


    程婧嬈臉色慘白地從醫生辦公室出來,要不是安薔一把扶住她,她都像遊魂一樣往下一樓層走去了。


    “怎麽了?你該不會是見到薑建國後,又舊情複燃了吧?”靳老大知道這事得瘋。


    明明昨天聽著薑建國病危的時候,也沒有此時的反應啊,依著安薔對程婧嬈的了解,更不可能看到薑建國一迴,就找迴少時荒唐的感覺了。


    “那個醫生說薑建國這病突發性很強,遺傳因素占很大,”


    程婧嬈皺著眉頭,頭腦裏想得遠遠比嘴上說得更多,她沒辦法不把薑家這遺傳性的腎病突然發作和前一世薑民秀突然出現在她演講台前捅她的那一刀聯係在一起。


    前一世她臨死時都想不明白,為什麽,為什麽就會生發這樣的事呢,明明已經很多年相安無事了,這一世她和薑民秀接觸後,更是奇怪了。


    她兒子性格內斂厚道,如果沒有巨大的刺激是絕不會做出衝動之事來的,那前一世到底是什麽樣的巨大刺激呢?除了薑家這遺傳性的腎病,程婧嬈都想不出來還有別的了。


    她兒子是不是覺得自己要死了,才會……臨死時拉上她這個從來沒有管問過自己的媽呢?


    “遺傳因素?”安薔反應很靈敏,馬上想到了程婧嬈嚇得臉色慘白的原因,“你別想太多,民秀才多大,等著出了元宵節,你帶他去全麵體檢一下,我覺得什麽事都不會有的。”


    安薔的寬慰,讓程婧嬈的臉色好轉了些,是的,安薔說的對,她兒子還年輕,才十五歲,一切還都來得及,憑著她的能力,絕不會讓兒子重蹈薑建國的老路的。


    “還有啊,你可別和民秀說啊,民秀還小,不懂這些,對他更好些。”


    這話哪用安薔叮囑,程婧嬈還想反過來叮囑安薔幾句呢,千萬別在她兒子麵前說走了嘴,她可不想她兒子背著這種心理負擔過每一天的。


    “我要帶他去辦護照,就說辦護照之前要休檢,等著元宵節過後,我以這個理由帶他去留原市最好的醫院查一查吧。”


    留原市比著淮城的級別要高一些,醫院的設施自然要更好,而且留原市醫院程婧嬈有關係在,可以查得更仔細些。


    “嗯,沒事的,你別自己嚇自己,實在不行和靳老大打聲招唿,就是給你家民秀現換兩個腎,靳老大也能做得到。”


    安薔抬出靳老大打趣程婧嬈,程婧嬈苦笑搖頭,若真是這麽簡單,就不會有‘生老病死’四個字了,還是從現在開始防患於未然吧。


    ——她一定不要她兒子出事。


    來一次不容易,好幾個小時的車程很累不說,以後基本也沒有再見薑建國的可能性了,程婧嬈決定,當晚他們留宿在了淮城,明天上午再去看一次薑建國,下午再迴留原市。


    安薔按照淮城這裏一位客戶提供的信息,入住了一家離淮城人民醫院比較近的賓館,開了一個三人大套間,薑民秀住單獨的臥室,程婧嬈和安薔一個臥室。


    放好物品,簡短的收拾一下,程婧嬈和安薔帶著小帥哥薑民秀去逛淮城,因為還在正月,淮城這種民風純樸的小城裏,處處都透露著過年的火熱氣息,好幾家連著的羊肉館子都掛著大紅燈籠,用紅紙寫著春節大促的消息。


    淮城不產羊肉,羊蠍子火鍋卻極其聞名,這個時節又是吃羊蠍子最好的季節,既來之則安之,這頓羊蠍子火鍋是跑不了的了。


    還是靠安薔那個老客戶給提供的消息,在淮城路找到那家叫‘老一鍋’的飯店,他們到的時候,已經有不少人等位了,好在那位安薔那位老客戶是金卡會員,不需要排隊就可以有包房服務,這才免了他們一個小時的等待。


    熱氣騰騰的羊蠍子火鍋端上來時,程婧嬈已經給薑民秀套好一次性手套了,“我沒要太辣的,借點味就好。”辣傷腎。


    連著飲料都換下去了,換成了溫開水。


    安薔瞄了一眼那壺大白水,覺得她自己的腎都跟著疼起來了,程婧嬈這是現在開始草木皆兵了。


    薑民秀沒覺得有什麽奇怪的,他一向對吃喝都是他媽給他什麽,他就吃什麽,聽媽媽的話,肯定沒有錯。


    “今天一天累了吧?”程婧嬈先給薑民秀盛了點湯,讓他喝了壓胃裏的寒氣。


    薑民秀搖頭,“還好,”撕了一小塊羊肉喂旁邊小椅子上眼巴巴望他的來福。


    兒子在她麵前一向不說累的,小小年紀就要求自己像男子漢一樣,她覺得很欣慰,難免又想起薑家那倒黴的病,太陽穴都跟著跳了。


    “他說他想吃汽水糖,讓我們明天給他帶一包,汽水糖是什麽?”


    薑民秀放下啃了一半兒的羊蠍子,想起他媽出去時,他爸和他提的這個要求。


    那糖是二十年前的產物了,很廉價、做成汽車瓶似的小糖塊,一咬開一股子糖汽水,專門放在學校門口賣給小孩子吃,當時是一分錢一個還是一毛錢五個來的,程婧嬈不太愛吃糖,都不太記得了。


    要是薑民秀都不知道什麽是汽水糖,那估計在薑民秀上學的時候,學校門口就已經沒有賣的了。


    “還有賣的嗎?”


    程婧嬈自言自語地說完,就看到她兒子正衝她搖頭,她連忙溫和地笑,“明天找家小學門口碰運氣吧。”


    正規超市和商場是絕不會有這種三無產品的。


    這薑建國也是有意思,活了三十幾歲,將死之時,忽然想起三歲時的東西了。


    淮城人民醫院特殊病房裏,薑建國自程婧嬈和薑民秀走後,一直沒有睡,眼神專一地盯著頭頂那麵雪白的牆棚,時間過到吃晚飯,照顧他的那名獄友要給他喂飯,他才注意窗外的天,已經黑了。


    “吃吧,今天的飯味道還不錯,”


    照顧薑建國的那名獄友姓尚,之前和薑建國同一寢室的,判的也是無期,坐了十幾年的牢,最近幾年表現得好,也獲得了幾次減刑的機會。


    有獄警在的時候,老尚一般不和薑建國多說話的,他是守規矩的人,就等著再獲得減刑機會,就有可能出去了。


    晚飯時間,兩名獄警都在門口吃飯,他這才借著喂飯的時候,悄聲和薑建國說上幾句。


    “嗯,”薑建國勉強撐著精神,吃了兩口飯,就不想再吃了。


    老尚瞧著薑建國實在吃不下去,就放下飯碗,喂薑建國喝了口水,豔羨地說:“老薑,我都沒想到,你兒子這麽大了。”


    他進來的時候,還沒有娶妻,這一晃十多年過去了,二十多歲變成四十歲,不知道出去後還能不能有人看得上他,他還想給自家傳宗接待,留脈香火呢。


    “生得早,”薑建國挑挑唇,他也就這件事上,有點自傲的資本了,至少死後,膝下不荒涼。


    “那位大美女是你前妻?”


    這才是老尚最想問的,自那女人進了病房和薑建國說話開始,他就覺得眼前發生的是幻覺了。


    “不算前妻,我們沒有婚姻關係,”他和程婧嬈在一起的那年,別說程婧嬈不夠法定年紀,就是他,也不夠啊,“我們很小的時候,好過一段,生了民秀,就是我兒子。”


    老尚小心措詞地問著,“那……那老薑,你那時候一定混得挺好吧?”要不那大美女能跟他嘛。


    “不,”薑建國冷哼一聲,隨後苦笑著說:“是她那時候比較眼瞎。”


    要不能看上他這種街頭小混混嗎?哪怕事隔多年,薑建國反應過來,程婧嬈對他或許隻是一種空虛叛逆時的添補和利用,他也仍對當年那段時光甘之如蜜。如果一切可能重來,迴到當初,他還是會走同樣的路。


    薑建國這種解釋,老尚就比較容易接受了,肯定是那大美女瞎過一段時間,才會被薑建國騙的,要不依著薑建國這模樣這德性,被彩票砸中一次,都不可能對那位大美女一親芳澤的啊。


    這真是人的命天注定啊,不管怎麽樣,薑建國撈到實惠了,還生了一個長相俊秀的大兒子,就算是時日無多,人家死後也是有兒子孝敬的啊,不像他,都四十歲一把年紀了,狗屁沒有呢。


    ——人比人,氣死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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