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民秀和陳京飛的那點小眼神小動作,程婧嬈盡收眼底。


    她大體已經從薑民秀和陳京飛這點互動裏看明白了他兒子的性子,他兒子是個守規矩也懂禮的,哪怕前十幾年沒有人好好地教養他,他在本質上也沒有長歪,還是個可愛的乖孩子。


    可能程婧嬈這種認知,認同她的人並不會多,薑民秀都已經混進少管所了,還能算是可愛的乖孩子嗎?


    但程婧嬈不這麽看人看事情,犯錯是孩子最基本的融入這個大同世界的方式,也算是一種本能吧,從不犯錯的孩子,才是比較危險的,值得注意的。


    及時糾正孩子的錯誤,減少孩子犯錯的次數,教會孩子錯誤中的道理,這是監護人應該做的事,她兒子在長期缺失監護人的情況下,還能保持現在這副心性,她已經很滿足了。


    薑民秀並不知道她媽心裏是怎麽想的,他今天坐在這裏有點局促和緊張。


    誰讓他的懷裏還揣著韓棋托給他的那封親筆寫的道歉書,哪怕他不懂什麽好文采,什麽是好文章,但他懂得什麽是美和醜,韓棋寫的那封道歉書,醜到家了。


    他都有點後悔一時衝動,接了這麽個差事,事到臨頭,見到他媽,他有些不好意思把那道歉書拿給她媽看了。


    劉濤說得對,這真是搬石頭砸自己腳的活。


    薑民秀是沉默寡言偏內向的性子,經過這幾次接觸,程婧嬈心裏早就有了印象,薑民秀很少主動與她說話,她也不生氣,更不會多想些什麽。


    程婧嬈在薑民秀兀自沉默低頭的時候,把著她帶來的飯盒什麽的拿出來,其中盛湯的那個打開,放到薑民秀的麵前,一股子誘人的香味,立時飄滿了整個房間,簡直是克製不住地往人的鼻孔裏麵鑽。


    “正好是九點多,冬季裏,早飯吃過後在這個時間段喝點湯,很滋補的,你太瘦了,嚐嚐,媽親自熬的。”


    程婧嬈說完,沒用她特別讓,薑民秀就很給麵子的捧起湯碗,吹著還飄著熱氣的湯,慢慢喝起來了。


    確實好喝。


    他這個不怎麽愛喝湯的,竟也愛喝的。湯喝到嘴裏不膩不鹹,有一股鮮香味甜的滋潤感,從舌尖一直到腸子,一路下來暖暖的,冬日裏的寒氣被盡數驅趕。


    陳京飛在旁邊看得很眼饞,羨慕起薑民秀來,這樣的味道,他要怎麽努力才能喝到呢?


    他的職業素質和職業道德,讓他不好趁著現在這個時機去追求程婧嬈,在程婧嬈的兒子薑民秀還沒有出少管所,他以薑民秀管教的身份去追求,怎麽都有一種趁人之危的嫌疑啊。


    還是再等等吧,等著薑民秀出去了以後,他再去追求應該也不晚吧。


    喝過湯後,薑民秀不好再拖著了,從衣兜裏拿出韓棋托給他的那張皺巴巴的道歉書,遞給程婧嬈。


    “是韓棋托我交給你的,”


    薑民秀不瞞她媽,還把著韓棋昨天晚上找他並與他說的那些話,一字不漏說給他媽聽,他麵部的表情雖少,但勝在學話的時候一字不漏,過程也是講的清清楚楚,程婧嬈一聽就明白了。


    程婧嬈正要展開道歉書,薑民秀心裏擔心露大醜,條件反射似地一把摁住他媽的手,小聲說:“寫得挺寒磣的,你千萬別笑。”笑太多,他怕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坐在這裏了。


    “他寫得寒磣,你擔心什麽啊?”程婧嬈好心情地逗著兒子。


    薑民秀頭垂得更低,卻還是實話實說:“要我寫……也未必寫得比他好,也會一樣寒磣的。”


    原來是怕自己笑話這個叫韓棋的少年的時候牽連著他啊,程婧嬈心頭了然,這臭小子自尊心還是有的,他就說她兒子長得不歪,很乖巧吧。


    “寫道歉書盡心盡意就好了,”程婧嬈安慰著薑民秀,“媽聽陳管教說,你最近很愛讀書是嗎?”


    聽到‘愛讀書’三個字,薑民秀的頭幾乎要插進胸腔裏去了,他用眼角的餘光怨憤地瞥了陳京飛一眼。


    真沒想到陳哥竟是個大嘴巴,這種八字沒一撇,他根本不可能學成功的事,這麽急巴巴地告訴他媽幹嘛啊,他媽要是知道他都認不足一百字,他不是好丟臉。


    憋了好一會兒,薑民秀才從胸腔裏‘唿’出一聲,喃喃地說:“讀得不好,都不認得。”他認命了,他媽愛怎麽想他就怎麽想他吧。


    程婧嬈柔聲安慰著薑民秀,“沒關係的,慢慢來就認全了,咱們別急於求成,學習是很漫長的事,不是說學海無涯、學無止境嘛,有向學之心就是好的,不在於非要一時攻克。”


    程婧嬈另一隻手摸了摸薑民秀摁在她拿著道歉書那隻手上的手,薑民秀的手皮膚粗糙,有的地方避免不了的皴裂,還有兩處似乎是往年凍瘡留下的痕跡,現在仍微微紅腫,但如此糟糕的皮肉狀況,卻仍是掩蓋不住這隻手的骨型修長,指骨均勻,帶出青春少年獨有的張力。


    被程婧嬈的指尖輕輕撫摸過手指手背,薑民秀不太舒服自然,更多的還是不好意思,他想抽迴手,卻被程婧嬈一把緊緊抓住。


    “這兩處要治的,”程婧嬈指著那凍瘡的地方,自責地說:“我上次帶你去醫院的時候,竟然沒有看見,哎,就是帶管蛇油膏來也好啊。”她這個當媽的還是不稱職,太粗心了,手套都知道拿過來一副,竟不知好好檢查一下兒子的手嘛。


    “沒,沒事的,不疼,”薑民秀覺得自己的手跟著自己的臉一起發起燒來,“就是有點癢。”


    那還是前幾年冬天的時候凍壞的,那時候真疼,後來也犯過幾迴,這迴進了少管所,反倒沒有犯過了,可能是生活規律,沒有凍到過的原因吧。


    薑民秀抬起頭,發現他媽的眼圈竟然犯紅了,連忙又說:“啥事都沒有了,你,你別……你別哭啊!”他可害怕女人哭了,特別是不敢想他媽要是拉著他的手哭起來的樣子。


    程婧嬈吸了一下鼻子,克製地把情緒扭轉,勉強又笑著說:“你舅舅那裏有秘方藥膏,又好聞抹上又清涼,治凍瘡又美膚,等他迴來,我管他要來後,給你送來,凍瘡趁著你小的時候治,好去根兒的。”


    “嗯,”薑民秀乖乖的點頭,至於他媽說那藥膏管他舅舅要,他心裏又亂起來,提到他舅舅,他就想起劉濤和胖子他們說過的話來。


    那天晚上,他們的家長走後,他們這些當事的少年免不了要議論一陣子的。


    其他人的家長還都好說,在一般人眼裏也就是一般人,薑民秀他媽不用說了,那種高配檔的媽,他們都是歎為觀止的。


    可這迴薑民秀竟然又多出一個神一樣的舅舅,別說依著他們這個年歲的少年來說沒見過這種,連著他們的家長都覺得薑民秀那舅舅……神到不可思議。


    “我外婆是搭你舅舅他們的車來的,我外婆非常感謝你舅舅肯搭她,但我外婆說了你舅舅就是笑著,也太嚇人了,在少管所門口,他後麵跟著的幾輛車裏下來一排穿黑衣服的人,圍在你舅舅身後,那陣勢她老人家隻在電視裏看過,至於是什麽電視裏的什麽鏡頭,不用我說你也知道吧,她老人家猜你舅舅的身份絕非一般,熊林毅他爸看到你舅舅就和太監看到皇上似的,那巴巴的樣子也是沒誰了,”


    劉濤一陣吧嘴咂舌後,還不忘了很義氣地在最後一句小心地提醒了薑民秀一句,“連著熊一霸都這樣,你自己小心點吧,可千萬別落到你舅舅手裏,要不你以後這日子有得辛苦了。”


    “可不,我媽掄殺豬刀的,一般怕過誰,見著你舅舅連大氣都不敢喘的,”胖子從旁附和,“他不會真是你親舅舅吧?我看著他看你媽的眼神,不像親哥哥的樣啊。”


    他是有親舅舅的,他親舅舅現在還和他們家一起生活,他舅看他媽可沒那樣過,眼神裏好像摻了棉花糖,纏纏柔柔的,說不清楚。


    劉濤完全同意胖子的猜測,他以為胖子的智商終於有了一點兒進步了,他說:“他要是你後爸的後備人選,我對你未來的日子表示很絕望。”


    “我才不會有後爸呢,我媽說我們家以後就我和她,就我們兩個,”薑民秀被胖子和劉濤說得眼圈都瞪出紅光來了,心頭‘騰騰’冒火,簡直要燒起來了。


    “沒事,沒事,”沒見過薑民秀那個很可怕的舅舅到底什麽樣的趙初一,仿佛很有經驗地安慰薑民秀說:“哥告訴你,你媽那麽疼你,你就是多了一個後爸,以後也和親爸一樣,你沒聽過那句話嗎,有後媽就有後爸,有親媽多個後爸基本比親爸還好用,我親爸不就是這麽成為別人的爸的嗎?”


    他那個爸自從娶了後媽後,基本就忘了還有他這麽一個親生兒子了。


    “那我也不要後爸,”薑民秀後脖頸的汗毛都炸起來了。特別是他舅舅那種的。


    “不要、不要,”趙初一順毛摸著,然後快速轉移話題說:“你們今天去調節去了,知道哥和小眼鏡去打掃分擔區看到什麽了嗎?一台勞斯萊斯幻影,那種豪車竟然會出現在咱們少管所的門口,也不知道是誰開來的,太tmd壕了,一千多萬啊!”趙初一什麽也不愛,就愛研究車,平時業餘愛好就是看名車雜誌。


    上次他們分到掃樓下出事後,這迴他們分到的分擔區是少管後大門後麵那塊寬敞大空地,周圍沒有一處遮擋物,絕不能再發生高空墜物之事了。


    “如果我外婆沒有和我形容錯,你說的那輛豪車,應該就是薑民秀他現在的真舅舅、未來的可能後爸的。”


    劉濤一盆冷水潑下來後,趙初一同情地看了一眼還燒得火焰山似的薑民秀,立時閉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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