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玉良看著他:“今日沒去春滿樓聽曲?”


    隋玉瞻搖頭:“又不是不能在家聽。”


    周誠那廝的話給他帶來不小的心理陰影,更為邪門的是,還真讓打聽到酒肉朋友中有染上花柳病、梅瘡的。


    把他嚇得夠嗆,又惱火那人對他隱瞞不提就算了,居然狗膽包天的告訴他誰誰誰功夫好,那些貨色還全都是那狗賊用過的。


    顯然是想讓他也被染上。


    幸好老天厚待他,每每約好時間去便因有事耽擱了。


    隋玉瞻想想就後怕,萬幸他走狗屎運沒去成,不然下場就是全身潰爛而亡。


    氣得他把那畜生暴打一頓,將他的遮羞布撕開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得了髒病,且因為見不得人好想讓全禹州城上青樓的男人都染上髒病。


    他雖沒直接把那廝殺了,有的是人會收拾。


    自此以後他對花街柳巷退避三舍,喜新厭舊是他的本性。


    近日屋裏又增添了幾個相貌清秀的丫頭。


    嶽氏倒是樂見其成,家裏的起碼幹淨,省得他去外麵胡鬧,真染上病了,哭的是她。


    隋玉良翹了翹唇角:“你該感謝周誠,若不是他提醒,你早晚得中了圈套。”


    這話隋玉瞻認同,他心裏是感激周誠,隻是嘴硬道:“人不風流枉少年,我玩夠了本就打算不去那地方。”


    隋玉良笑笑沒多說,緩步往自己的院子走。


    隋玉瞻追上跟他並肩走,繼續問道:“大哥,你不是要去書房找父親麽,怎不去了?”


    隋玉瞻腳步微頓:“沒什麽要緊的事,隻是想請教父親一些事,既然父親有公務在身便改日再說。”


    側頭看著隋玉良:“張知府家三小姐雖刁蠻任性了些,倒是個有情義護短的人,你不妨考慮考慮。”


    不能去勾欄對他來說最大的樂趣沒了,早日成親也無妨,他娘別沒有,就是不缺銀子,後院多養幾個妾室完全沒問題。


    隋玉良踢掉腳邊的石頭:“大哥你真不想娶妻?”


    “不想,我很喜歡現在的生活,自在,你要等我先娶那你這輩子都不用娶妻了。”


    隋玉良笑道:“那好吧,既然大哥覺得張三小姐還行,那我就娶了她。”


    隋玉瞻失笑搖頭:“我是就事論事,母親疼你,娶誰還不是看你的意思,日後有矛盾了可不許來找我訴苦。”


    “當然不會。”


    兄弟倆的院子緊挨著,隋玉瞻站在月洞門下看著隋玉良的背影,眼中閃過複雜的情緒。


    父親掌管禹州城,往北方走幾個縣全都歸他管,既然認為彭敬小題大做,那就不會引起重視,不會讓百姓接種牛痘,更不會將疫病往上報。


    至少在禹州城或其他城鎮爆發天花之前,他父親絕不會引起重視的。


    他這位好父親,剛愎自用,不會聽取比他官職低的人的任何意見,能做到知州這個位置一方麵是嶽氏娘家的功勞。


    另一方麵就是如今的皇帝跟他父親是同類人。


    接種牛痘不比吃湯藥那麽簡單,誰願意在健康的情況下給自己來兩刀,塗抹上惡心的東西。


    誰知道會不會因此而喪命或患病。


    他想讓百姓接種很難,傳到他父親耳朵裏會被千方百計阻撓。


    隋玉良望著逐漸升起的圓月,內心難以平靜。


    隋知州沒給彭敬迴信,兩天後彭敬收到了隋玉良的信,才知隋知州根本沒當迴事。


    可他沒資格越級稟報。


    暗地裏狠狠臭罵了隋知州一頓,到底還是不忍百姓染上天花而亡。


    安排人手為照西縣周邊村落的百姓接種,並讓他們告知親朋,可以來照西縣接種牛痘。


    一轉眼周誠和李芙蕖楚黛在縣城待了半個月。


    最早接種的人身體裏已經有了抗體,接觸到天花病人也不會再被感染。


    隻不過這抗體不是一直有效,三五年還得接種一次,除非已經消滅了天花病毒。


    這期間繼下河村外又有幾個村子的百姓感染了天花,而這些被感染的人大多是因為偷偷收留從密塔縣跑過來的親戚。


    一些病情較輕的都恢複了健康,隻是留下了疤痕。


    這部分人終身免疫,不用再接種牛痘。


    病情較重的就沒能挺過去。


    照西縣有彭敬坐鎮,疫情控製的很好,整個縣死亡人數不足一百人。


    而隔壁的密塔縣就沒這麽幸運了。


    縣城房屋比鄉下密集,人口都集中在一片,貓冬時節也喜歡去串門嘮嗑。


    隻要有一個人感染了那就是災難。


    且染上天花而死的人都停在義莊。


    鄉下相對而言算是較好的,縣城那就是人間地獄。


    王縣令擔不起事兒,一開始怕影響自己的仕途隱瞞不報,即便妻妾兒女相繼染上天花他依然抱著僥幸心理。


    隻是逼迫郎中盡快找到治療的辦法。


    直到自己染上他才徹底慌了。


    到這時城裏死亡的人越來越多,死亡的陰影籠罩著密塔縣。


    聽聞隔壁沒死多少人,他心裏不平衡也怕被朝廷治罪,便想把彭敬和另一個縣的縣令也拉下水。


    讓還沒出現任何症狀,卻跟染上天花而死的患者同處一室的百姓去別的縣投靠親戚。


    令更多的人染上天花。


    他死也得有墊背的,熬過這一劫更好,有彭敬等人分擔,還有老師為他求情,這一關可以輕鬆過去。


    王縣令如意算盤打的響,隻是令他沒想到的是,他的妻兒大部分都痊愈了,他命不好,這一倒下就再也沒起來。


    彭敬得知王縣令的死訊哈哈大笑:“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死的好,這樣的狗官多死幾個是百姓的幸事。”


    王縣令死了,很多事就好辦多了,等朝廷重新派人來接管還有一陣子。


    總不能看著一城百姓人死光。


    彭敬說服另一個縣的縣令,在新縣令來兩縣聯合起來,合力將染上天花的病人隔離治療,沒染上都接種牛痘。


    效果不錯,隻不過,密塔縣的百姓還是死了三成。


    杜武的軍隊裏尚未發現有人染上天花,接到彭敬的密信後杜武立即安排下去,成功避免了這場浩劫。


    彭敬給京都盧家寄了信,遺憾的是這封信並未能到京都。


    六子出發不久京都就有人因天花而死,隻是並未引起重視,甚至有郎中將天花當成了梅瘡。


    六子運氣說好也好,說倒黴也倒黴,路上好心給一對患病的母子些幹糧。


    恰好那對母子均已感染了天花,六子尚未到照西縣就發病,堅持到照西縣時已經去了半條命。


    周誠是想折騰他報當日之仇,可也沒想讓他死,看他那慘兮兮的樣子有些內疚。


    “六子,你一路上在哪裏跟什麽人有過接觸?”


    “我怕耽誤時間,路上不敢停歇,吃幹糧喝溪水,連酒樓客棧都沒去過,要說跟人有接觸,那就是從禹州城出來見一對母子可憐我送了些幹糧給他們。”


    六子懊惱的要命,這天下可憐人千千萬萬,他自幼就知道不能爛好心,沒想到難得好心一次差點送了自己的命。


    自己死了也就死了,主子的藥怎麽辦,他爹娘怎麽辦?


    周誠和彭敬對視一眼,照這樣看,禹州城內應該也有人染上了天花。


    周誠安慰懊悔的想以頭搶地的六子:“你運氣好,若是入了照西縣才染上,接種了牛痘也沒用,保不齊就會死在迴京都的路上。


    你該感謝你的好心救了你一條命,還有個好消息告訴你,這輩子你都不會再染上天花。”


    六子神色一頓:“真是這樣?”


    “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好像是沒有。”


    六子仔細一想確實是自己的好心救了自己,瞬間又高興起來。


    他現在渾身難受得要死,但他相信隻要有周誠在,肯定能痊愈。


    六子這樣子是沒法準時將藥送到京都,彭敬便讓錢盛安去送藥。


    一直沒收到京都那邊的消息,他心裏也有些不安,正好讓錢盛安去瞧瞧。


    天花該有症狀六子一樣沒落下,很是吃了一番苦頭,幸好他身強體壯又惦記著家中爹娘不能沒有他,服用半個多月的湯藥總算康複。


    就是成了個大花臉,人也清減了。


    銅鏡比不上玻璃做的鏡子,不能將人的容貌照的清清楚楚。


    六子看不清自己的臉變成了什麽樣子,摸著坑坑窪窪的皮膚,再看到得過天花康複後的人是什麽樣子。


    六子鬱悶了。


    “我還沒娶妻,我心儀的姑娘還會嫁給我嗎?”


    “你心儀她,她心儀你麽?”


    六子點點頭:“我跟她說好,等她及笄我爹娘就會找媒人上門提親。”


    周誠拍拍他的肩:“她願意嫁給你那就娶,不願意就算了。這天下的姑娘多的是,她要覺得你生了場病毀了容貌,那這姑娘絕不能娶。”


    “為何?”


    “用腦子想想,你隻是成了麻子,其他地方都好好的吧,她連這都接受不了,就算你提高彩禮她爹娘她嫁給你,將來她還會因為其他原因背棄你。”


    六子瞧著憨,心眼子不少,沒想到在感情上還是個小白。


    “你好好想想,過兩日我就成親,喝了喜酒你再走。”


    袁玉竹的二哥袁攸不但沒本事還是喜歡花天酒地之人,有妻妾依然背著爹娘跟比他年紀還大的寡婦有染。


    無視警告,認為接種了牛痘就沒事,第四天就去外麵鬼混。


    哪知就一個時辰被染上,不但傳染給妻妾兒女,還傳染給爹娘和一些學子。


    袁玉竹比較幸運,抗體起效比較快,全家唯有她一人幸免。


    已經月餘,老兩口險險撿迴一條命,至今尚未完全康複,大病一場連下炕都難。


    私塾隻能繼續放假。


    袁家目前這種情況沒辦法辦婚事,隻能一切從簡。


    袁玉竹已經不知道該說她二哥什麽才好,簡直就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爹娘,分家吧,爹,你如今的身體也不適合再辦私塾,分了家你們跟大哥大嫂住。”


    天花這種疫病是在她死後數十年才爆發,當時死了近五成的百姓,就連皇子公主也死了幾位。


    如今卻提前了幾十年,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重生導致。


    總之,她認為爹娘再繼續與二哥一家住,早晚還得被不靠譜的二哥連累。


    這次幸運撿迴一條命,下一次呢。


    大哥大嫂都是穩重能聽進勸的人,對爹娘比二哥二嫂更孝順。


    袁夫子擺了擺手:“以後再說,父母在不分家,祖宗傳下來的規矩不能廢。”


    楊氏說:“差爺不是說這天花染上一次就再不會染上第二次,這是好事。”


    袁夫子和楊氏自然知道二兒子不光沒什麽本事,還靠不住。


    可他們若是不幫襯點,老二一大家子這日子怎麽過。


    做爹娘的哪有不偏心的,老大自幼沉穩沒怎麽讓他們操心,老二從小就沒讓他們省過心,反倒習慣了將關注力都放在老二身上。


    老大夫妻成親後就去禹州做買賣,每年隻有過年迴來幾天,與他們的關係自然不如一直陪伴在身邊的老二一家親厚。


    袁玉竹突然有種荒謬的想法,上輩子,她就算沒有嫁給周勤,她爹娘結局恐怕也不會太好。


    沒她拖後腿還有她二哥。


    爹娘是造了什麽孽才生出他們這樣的兒女。


    命都差點沒了,既不怪她二哥還幫著說話。


    不知道這兩年她二哥趁她和大哥都不在爹娘身邊,到底給爹娘灌了多少迷魂湯。


    “爹娘,我出嫁後就不能在二老身邊盡孝,你們也看見了,事關生死,二哥不為自己考慮也不為您二老和妻兒考慮。


    二哥如此管不住自己,您二老就不怕他一次比一次過分。”


    “別這麽說你二哥,田氏有了身孕,他是擔心這才過去瞧瞧,哪裏知道田氏竟然染上了天花。


    他要知道又怎麽會去。”


    袁玉竹差點被她娘氣笑了,合著是還覺得她二哥重情重義。


    不知道是不是人老了,還是染上天花發了幾天高熱影響到腦子,袁玉竹感到她爹娘有些糊塗了。


    再偏心也不是這麽個偏心法。


    可鑽進牛角尖的人又怎會聽得進去勸。


    袁玉竹無奈地揉了揉額角。


    大哥孝順可以依靠,可爹娘兩輩子都沒考慮過跟大哥住。


    上輩子是她連累了爹娘兄長,這輩子輪到她二哥了。


    隻希望她二哥經此一事能吸取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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