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後,季洵離開了,如來時一般匆促,隻在風雪中留下一個藏藍色的背影。


    “陛下,風雪大,寒氣盛,您迴屋吧。”


    “依盧,你說雲烽會記得自己的諾言嗎?”白勝男很想這樣問,但話語到了喉嚨裏又咽了迴去。因為她其實很清楚,作為白思蘭,她願意相信雲烽會信守承諾,但作為白勝男,她不敢也不能十足信任任何一個人。


    “陛下,迴吧。”


    在依盧的勸說中,白勝男深深看了一眼空蕩的街道,推開頭頂的油紙傘,紮進了風雪裏。她需要用冷風冷雪吹滅心裏熱戀的火苗,她需要盡快從感情的蜜罐和思念中掙紮出來,因為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一件要打起十二分精神的要事。


    經過舒朗奇的運作,劉念的黑風山射獵之行在即將敲定之際宣布告吹,劉通的官洲行宮避暑也沒有得到準許,兩位皇子的計劃有了旗鼓相當的失敗結局,並不讓人詫異。種種跡象表明,上了年紀的劉邕比壯年時更惜命,也更怕出現宮變,所以他死守著那座琉璃金城,也把禁軍和京畿護衛軍的權力緊緊抓在手裏。


    不過,劉邕的一個細小行為卻側麵印證了白勝男關於劉氏皇位傳人的猜想。農曆八月十五,劉邕率文武百官到太廟進香時,身邊僅帶著一個皇子,那就是皇六子劉逸。而支開劉念、劉通的理由,據說是練習監國。


    監國,本就是一個比較可笑的試探行為,不足一日卻留兩個皇子監國,更是可笑之極。她本以為,以劉念和劉通的聰慧,應該能夠看出劉邕此舉的用意,但在劉念的迴信中,除了表達對劉通的不滿,未有任何對劉逸的懷疑,甚至在字裏行間流露了對劉逸此行去太廟的憐惜。白勝男想,要麽是劉念隱藏的太好,要麽就是當局者迷,他真的沒看出來。


    在祖宗家法中,隨主祭祖可比那虛無縹緲的監國有力度的多。


    “陛下,您慢些。”


    依盧撐著傘追在後麵,視線中陛下的背影是那麽瘦弱,她感覺陛下的身上正散發著前所未有的孤獨,那是不論躋身多麽熱鬧的人群都哄不散的孤獨。


    鵝毛大雪層層壓著嬌俏的紅梅,擋住它原本的麵貌,卻使其堅韌不拔之美名越發流傳。


    在雪中站了許久,白勝男的眸中射出一抹狠厲,猛的折斷一枝紅梅,甩了甩上麵的積雪,冷漠的迴到房間裏。


    紅梅扔在桌上,鬥篷未摘,白勝男對徐名越道,“去驛站把常年弘將軍請來,朕有要事與之相商。”


    沒人知道常年弘是什麽時候到的岷州,也沒人知道這位鐵血將軍沐雪而來有何重要軍機。


    房門緊緊的關閉著,隻有君臣二人口耳密談,連鄒亮和衛元庭都沒有被召見,依盧這個隨侍者自然也被趕到了門外。


    深夜時分,常年弘迎風沐雪,消失在宅院裏,與他來到岷州時一樣悄無聲息。


    常年弘離開後,白勝男比從前更忙碌了,除了暗訪岷州百姓生活、探查岷州官員口碑等事,還趁著夜色親去了一趟岷州有名的悍匪窩。她這一去,就是五天沒有音信。調遣軍隊的文書已經被鄒亮捏的滿是褶皺,悍匪窩裏卻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酣暢淋漓。


    在眾人焦灼的等待中,白勝男的身影終於出現在了門外,眾人看著她滿麵春風的模樣,懸著的心才落了下來,視線不由落在她身邊那個叫林好的女人身上。


    這個女人看著不過二十三四的年紀,但圓鼓鼓的杏眼裏早已沒有了少女該有的嬌俏,滿是剛毅和冷清。古銅色的肌膚被風吹的有些黑紅,點點雀斑因肌膚的顏色看起來並不明顯。修長的身材瘦而不弱,兩條長腿又細又直,乍一看,和悍匪一詞根本沾不上邊。


    林好原名林覓,岷州絕崖山悍匪匪首,以扶弱滅強、劫富濟貧為業,是綠林中少有的女匪頭子,又因她收留許多無家可歸的女人,絕崖山也因此被稱為女人窩。


    林好自幼習武,原是岷州林氏武館的幼女,和俊美溫柔的七師兄青梅竹馬,定有婚約。眼看著,婚期將至,武館內張燈結彩,喜氣洋洋。但天不隨人願,喜事未成,災禍降臨。


    岷州刺史之子強搶民女,被外出采購婚儀所需紅棗的大師兄所遇,大師兄路見不平,幫助岩西村村民主持公道,把岷州刺史的兒子打成輕傷。岷州刺史不依不饒,以權施壓,抓了大師兄並逼著武館關門。林父散盡家財,希望能把大徒弟撈出來,但岷州刺史心狠手辣、心胸狹窄,林好永遠也忘不了那個豔陽高照的早晨。


    她陪著父親去岷州刺史的府邸,三跪九叩的奉上變賣家產所得的兩千兩白銀,岷州刺史滿眼不屑的收了錢,父親還沒言語幾句,手持棍棒的打手就把父親圍了起來,她衝上去攔著,卻被抓著頭發拖到一邊,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她們把父親打的口吐鮮血,昏死過去。


    “這點薄銀,就當我兒的藥錢了。今天先到這,你們長長記性,記住誰才是岷州的公義!小小布衣,也配提正義二字!滾!”


    話音未落,大師兄殘破的屍體已經被扔了出來,林父也被踹醒,他掙紮的爬過去緊緊抓著大徒弟沒有手指的手掌,想要罵上幾句,卻又是一口鮮血吐出,便昏了過去。林好怕岷州刺史改了主意,忙和其他師兄把父親和大師兄屍體抬了迴去。


    狼狽的迴到武館後,他們才在悲痛中看清大師兄的殘軀。頭皮血腫、發絲僅半、眼珠缺一、鼻尖被削、牙齒尚餘三顆、兩處胸口無皮、琵琶骨粉碎、十指均無、左腿無肉、髕骨被挖……身上還布滿密密麻麻的竹簽眼、辣椒粉。


    僅僅兩天,大師兄就遭受了非人的折磨。林父醒後看到大徒弟這副樣子,當場昏死,再未醒來。


    喪事還未辦完,棺材尚未入土,岷州刺史又以行賄官員為由把林氏武館其他人都抓了,並速戰速決於下獄三日內在菜市口將其全部斬首。林好是被師兄們藏進地窖,才免於一死。


    林好想替父兄收屍,為了活命、為了報仇,卻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在亂葬崗一點點腐爛。


    變故發生半年後,林好打聽到岷州刺史的兒子喜好嫖娼,便入了他最喜歡去的春風閣為妓。入閣半年,林好憑借自己的努力成了春風閣的頭牌,在開苞夜成功殺了岷州刺死的兒子,並於當晚上了山,自此銷聲匿跡。


    這次林好甘願帶著眾姐妹兄弟下山,是因為白勝男許諾一定嚴查岷州刺史之事。


    白勝男說到做到,林好歸降的次日,還在被窩的岷州刺史及其兒子就被衛元庭率兵拖出來扔進監獄,其府邸也被團團圍住,不得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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