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滋養著幹涸的土地,也衝毀著帝王的溫柔之心。白勝男坐在床邊凝著薛川蒼白的臉頰,耳畔一遍遍傳來兩人兒時的對話。她舍不得薛川,所以才將徹查他身世的責任交給了衛元庭,但卻沒想到衛元庭也不理解自己。


    “陛下,薛大人會醒過來的。”


    有了上一次的碰壁,即便兩人已相互表明了心意,季洵對於勸她休息一事仍有些打怵,白勝男沉浸在迴憶和思索中,沒有察覺他語氣的異樣,隻是擺擺手,告訴他自己今晚要睡在侍衛廊,若是薛川半夜醒來,自己還有話要與他說。


    “我去給你拿床厚被子。”


    拉住他的手,白勝男眉頭緊鎖,愁苦道,“雲烽,是不是連你也覺得是朕過於固執?”


    “真正的感情,純粹也珍貴,無法輕易割舍。陛下固執,正是因為真性情。”


    察覺到他的有所保留,白勝男追問道,“但是呢?”


    “陛下真的要聽嗎?那些所謂的但是,陛下心裏其實比誰都清楚,也明白那些但是的意義,可……”季洵蹲在她身邊,看了一眼薛川,輕柔道,“可感情不是能放在稱盤上單純以價值衡量的,與薛大人的感情對陛下來說是比泰山還要重的,但對無幹的人來說卻比鴻毛還要輕。陛下隻需要按照自己心裏的想法去做,就可以,至於後世史書如何評價,與當下何幹呢?”


    季洵的話說到了白勝男的心坎裏,卻也在她心中塵封的警鍾處不輕不重的敲了一下。說白了,與薛川感情如何,是她作為白勝男的私事,但薛川的價值如何,卻是秦國的國事,她可以是白勝男,但卻不能不是秦國的國君。


    自與薛川在一起至今,她自認為對薛川的每件事都是問心無愧的,可是如今,如果真的要用他的命去換秦國的未來……


    察覺到白勝男有些許動搖,季洵放開她的手去準備厚被子,留下她一個人好好思索一番。但此刻白勝男就像被人偷了全部思緒,腦子裏隻有空白,她徒徒的握緊薛川冰涼的手,忽覺得他好像已經撒手人寰,忙探了探他的鼻息,微弱,特別微弱。


    “來人,傳禦醫!”


    剛迴到太醫院的禦醫們還沒來得及緩口氣,傳旨的公公又匆匆跑來,大家麵麵相覷,不敢有怨言,背上剛放下的藥箱,趕忙冒雨朝著侍衛廊趕去。


    而此時,司徒府邸也正燭火通明,一心想要坐上左相位置的司徒林這幾日可是忙壞了,除了搜集李瑞的各種罪證、拉攏朝臣,他還在搜集鐵證勢必要作實趙學川的身份,從而以此為天功,讓陛下不得不升自己的官職。


    但他被官職迷了眼,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已經觸及了陛下的軟肋,若在不收斂將會有災禍,幸而他身邊多了個聰慧的人,及時提醒他不要過於鋒芒。


    “在幼慶看來,師傅完全沒有必要這般謹慎,陛下看重安國公不是一朝一夕了,情重、禮重不能代表什麽,她不可能會在這時候把左相的位置許給安國公,再說安國公是武將出身,坐不得丞相這般精細的文臣。”


    自稱幼慶的男人,大號萬嶽,正是在殼子山組織韓國遺民妄圖射殺女皇的首領,殼子山兵變失敗後,他花重金買了個京裏的九品小官,並拜在了司徒林的門下,意圖再尋機會,作第二個李瑞。


    “幼慶啊,你剛入朝為官不久,不清楚也是必然,安國公可不隻是一介武夫,他是先帝欽點的國柱重石,文武全才,就算沒有他,還有他的兒子呢。如今,滿朝皆是重臣,陛下又剛經曆了李瑞叛變一事,自然更加注重籠絡人心,組建自己的核心黨群。師傅不得不防。”


    伴君如伴虎這件事,司徒林比誰都清楚,朝堂上他雖然囂張,但那也不過是做做樣子,希望能在陛下的“默許”下讓同僚支持自己成為左相,可他的表現似乎並沒有得到應有的迴報,陛下對自己的態度不溫不火,甚至至今都沒有提拔的意思。


    “可是朝中上下,師傅乃是文官之首,陛下就算想提拔安國公,也該平衡局麵才是。”


    “平衡局麵?你且說說看。”


    司徒林雖然隻是個右相,但到底是一品大元,往日巴結的人不在少數,他之所以高看一眼萬嶽,是因為萬嶽對朝局的看法很是獨道,不但能夠精準的點出重點,還能給自己出個主意,比那些隻知道巴結送禮的蠢貨多了個好用的腦子。


    “幼慶淺見,還請師傅指證。”不燥不狂,謙遜有禮,在得到司徒林同意後,萬嶽才道,“其一,誠如師傅所告知,李瑞謀反之所以能夠成功主要是因為控製了京畿護衛和禦林軍,所以陛下迴朝後先是重用安國公一子一孫,但若在重賞後再將左相之職給安國公,不是允許他一家獨大嗎?其二,自古朝中文武必然要相互製衡,否則君主難安,加上有了李瑞的教訓,陛下就是再信任安國公,也定不敢將他培養成第二個李瑞。”


    聽著萬嶽的前兩點分析,司徒點了點頭,他也想過製衡的問題,但陛下畢竟不是常人,如何製衡?是否會啟用新人來平衡黨派?樁樁件件都是他需要斟酌的,尤其是她從外麵帶迴來的黑風寨“山匪”已經在安國公的提議下得到了封官賜爵,這點讓自己很難心安。


    “幼慶,你接著說。”


    “是,師傅。”萬嶽頷首,繼續道,“其三,朝中文臣以師傅為首,陛下正是用人之際,不能也不會跳過師傅提拔他人。其四,朝臣會不會反,和能不能反,完全不同的兩條路,師傅對陛下忠貞不二,陛下心知肚明,又何必放著忠臣不重用,而冒險啟用新人呢?”


    將萬嶽的話仔細在腦子裏過了幾遍,司徒林讚賞的對他點點頭,心道,真是後生可畏啊,這小子雖然出身平民,連個寒門都算不上,但腦子是真的好用。若有朝一日能將他一路保薦向上,定能成為自己的左膀右臂。


    “按你的猜測,接下本官該怎麽做呢?”


    “迴師傅的話,幼慶認為師傅不該抓著薛川不放,畢竟那是陛下的心頭肉,若師傅真想為國盡忠除掉薛川,也該把刀遞給安國公。”


    萬嶽不知道薛川是否真的是五殿下,但在殼子山女皇對他的保護和依賴,自己是真切看在眼裏的。


    “可是陛下已經將這件事交給了衛元庭。”


    “不然,衛元庭若如師傅所言那般耿直,必定不會順著陛下的心思,屆時陛下一定會換人的。”萬嶽謙和的笑了笑,“若幼慶猜得不錯,最遲不超過明日太陽落山,衛大人的這個重任就會換人。”


    “好!若你的預測轉成現實,本官賞你良田十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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